Home > Article > 我的人生三支歌

出版刊物

網上文字版

我的人生三支歌

我愛唱歌,也會唱不少歌;但是其中的絕大部分只是唱唱而已,印像不深。只有三支歌甚是特別,我格外喜歡,也經常唱,在我的人生軌跡上留下了明顯的遺痕,讓我回味起來,總覺得其間蘊含遠比休閒娛樂來得豐富深邃。這三支歌分別是電影版黃梅劇《天仙配》唱段、《草原之夜》和《北國之春》。

電影版黃梅劇《天仙配》發行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正是我上高中的那段時間。由於它頗具民歌色彩的曲調,優美易學,淒美的悲劇情節感人肺腑,加上嚴鳳英、王少舫兩位大師的精堪表演,很快就風靡了全國,也令我深深陶醉。我當時所表現的癡迷與衝動,一點也不亞於時下的狂熱追星族。我不僅關注電影本身,也時時追尋嚴、王兩位的活動行蹤。當他們巡演到我生活的武漢市時,我不惜花高價買票前去觀賞,隨後還買了一本該劇的簡譜唱本,天天自學自練。大約有一兩年的時間,我一上晚自習,就邊做功課邊哼劇中的一些唱段。有一天,我母親終於忍不住發話了:「人都說一心不能二用,你老是這麼邊學習邊哼戲,學得進去嗎?」 我癡著臉回答說:「您別擔心,這《天仙配》我已熟得能倒背如流,哼它,我只用嗓子不用心!」

那麼哼《天仙配》於我又有什麼非同尋常的意義呢?

是這樣的。由於沒有科班經歷,我對種種演唱技巧知之甚少,但是不少人還是喜歡聽我唱歌,他們的共同感覺是我有一付好嗓子,唱出歌來很是動聽。誇我嗓子好,我並不認為是在刻意恭維,因為我心裡有底。有一次我喉嚨疼,去醫院看病,年輕的女大夫壓低我的舌頭往喉嚨深處一看,立即驚訝地招呼她的助手:「你快來看,這人的聲帶長得真好!」自此我知道了,我唱歌還真有點優越的先天條件。不過這個先天條件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令我十分納悶。我一直認為,先天條件再好,沒有後天努力是成不了氣候的,就像有了一片材質極好的刀坯,倘若不加以精磨細礪,它是顯露不出鋒茫的。我的後天努力又在哪裡呢?捉摸來捉摸去,我總算悟出來了,堅持哼《天仙配》唱段,正是磨礪我的嗓子的「開刃石」。

《草原之夜》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一部中國西部電影的插曲。說一個青年在夜色蒼茫的大草原上思念遠方的戀人,想寫信卻找不到鴻雁傳書,只好寄希望於來年開春姑娘自己前來相會。這首歌寫的是男女情思,但不論是詞還是曲,都寫得相當質樸健康,比起現今某些讓人聽著肉麻的流行歌來不知要純凈多少。可是在那個大力「興無滅資」,不許男女跳交誼舞、不許看進口言情影片、不許青春勃發的大學生談戀愛的非常年代,它沒有遭到禁殺,就如同在高峽大壩底部開了一方小口。感情的洪流噴湧而出,勢不可遏。一時間,青年人個個學著唱,遍佈全國各地的億萬高音喇叭一有機會就反復播放,真可謂一支獨秀佔盡風騷。

我自然很快就學會了這支歌。沒想到的是,正是這支歌,在我曲曲折折的生命之河中掀起了一朵朵令人難忘的浪花。

先是 1962 年初冬,我隨全班同學到一個古老縣城的中學作教學實習。該中學的師生高興得不得了,很快就組織了一個盛大的聯歡會表示歡迎。會上,我以《草原之夜》獻上了我這輩子的舞臺處女秀。結果,不僅地處偏遠的縣中師生甚為震驚,掌聲爆棚,我的絕大部分同班同學也驚異非常。其中一位事後捶著我的胸說:「你這傢伙真能保密,歌唱得這麼棒我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實習結束回校後,同學們立即把我推舉到了系合唱團。同時,大家對校內其他系科小有名氣的校友所唱的《草原之夜》再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了。

後來是翌年秋,我大學畢業分配到山西大同礦務局工作。這時的大同礦務局規模全國第二,號稱有三十萬煤海兒女,人才濟濟,文藝活動十分活躍且水準不俗。就在當年的全局職工文藝會演上,我在手風琴的伴奏下演唱了幾乎所有男選手都選唱的《草原之夜》,毫無懸念地拔得頭籌,摘得男聲獨唱金色獎章。

這兩次連我自己都有點意外的「閃亮」登場,展現了我的歌唱潛力,提振了我的自信。自此,我從心理上走上了業餘歌唱者的舞臺。

《北國之春》是一首日本歌曲,反映的是一個遊子對家鄉親人與戀人的思念。這支歌有兩點不同凡俗,令我興嘆。一是富有異國風情的曲調清越亮麗,煞是好聽,且揚溢著生機盎然的早春氣息。二是歌詞裡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刻板的說教,只以對尋常景物與人事的白描,就將親情、戀情展示得那麼濃鬱深沉。由於深深的喜愛,我在學這首歌時相當投入。我曾試著用不同的運氣行腔,或是對個別的音符做點靈活處理,以便充分表達我個人對歌曲內涵的感受;為了盡量保持歌曲的原汁原味,我還特意學會了用日文演唱。功夫不負有心人,一位常聽我唱歌的朋友對我說:「《北國之春》是你最能唱入角色的一支歌。」朋友的這個看法,讓我簡直自得的醉意,因為它意味著我唱歌不再只是單純模仿,已進入能融入自家風格的層面。

幸運得很,多年以後,我的這一躍變竟然遇上了一個能對它進行嚴格檢驗的平臺。

那是 2010 年的 5 月 9 日。這一天,灣區華人中一干音樂菁英籌建的「美國和諧之音藝術團」開大會正式宣告成立。該團的首個目標是秋後去歐洲維也納金色音樂大廳表演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所以規模較大,有一百多人。其中除五、六位與國家級沾得上邊的專業歌手外,其餘全部選自灣區各地的業餘歌唱團體。成立大會受到灣區華人政、經、工、商、文各界名流的大力支持,開得隆重熱烈、歡快而充滿期待。大會的最後一項議程,是歌唱比賽-只由業餘歌手參加。

起初,我並沒打算參賽,一是它來得太突然,我毫無準備;二是自覺年逾古稀,韶華老去,硬撐著與一群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爭鋒,無異於自取其辱。可是熬不過身邊朋友的巧言慫恿,後來還是上陣了,只是我登臺時真的沒惦著有什麼斬獲,只想好好演繹一下我所領悟的《北國之春》,爭取讓人們看到走向世界最神聖的音樂殿堂的我,並非一個聊以充數的南郭先生。

俄羅斯有位名人曾說過:「無所欲就無所求,無所求就無所懼。」大約正是由於我登臺時所欲甚寡,所求甚少,所以我的心態比較平和淡定,演唱起來聲隨情牽,收放自如,連自己都感到越唱越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結果,五位評審員給我一致的好評,我以比第二名多出十多個百分點的總成績摘冠,成為賽場上獲獎的「今日之星」。

我很在意這個獎項,它給我的振奮一點也不下於走進維也納金色音樂大廳時的心情。在那個大廳裡,做為合唱演員,我必須徹底消除我的個人特色,跟大家一起同出一聲,為集體做貢獻。而獨唱《北國之春》,我是在極力做個性張揚,讓人們欣賞一段別具風格的情感剖白。相對而言,後者展示的是更為真實的我。

好了,我回過頭來再梳理一下上述三支歌對我別有何等意味。

電影版黃梅劇《天仙配》唱段出現在我剛剛結束變聲期的歲月,執著而有規律的哼它,讓我無意之中在最不可耽誤的時段完成了絕對少不得的後天努力,為我日後的歌唱奠定了幼功基礎。

《草原之夜》伴隨我開始人生之旅,唱它,為我的聲樂潛能找到了展露的機遇。正是這個機遇使歌唱成為我業餘生活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從而得以發展。

《北國之春》讓我的歌唱能力有了質的躍升,並以此在我的暮年生活中閃現出一令人欣慰的亮點,為我的夕陽紅增添了新的內涵。

奠基,借助於適當的機遇做進一步的發展,然後達於成熟。我人生中的三支歌恰好為我的業餘歌唱活動勾勒出了一個線條很粗卻是相當清晰的縮影。乍看起來,我的這種經歷似乎帶點機緣巧合。細想一下,其實不然,人生一世,想把任何一件事做得出點彩,都得有這麼三段過程。不知您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