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準備要退休,親朋好友們都為我這個忙慣了又要提早退休的人擔憂:往後的日子該將如何打發?有人建議我去打高爾夫球,有人拉我去參加合唱團,甚至有人鼓勵我再去讀個學位,活到老學到老。但想到孩子尚在讀高中,丈夫卻在股市狂飆之際新起了一家公司。於是我決定還是把時間都花在家裡,既可做些以前想做而未有機會做的事。亦可在孩子進大學之前多與她相處溝通,享受親情之樂。做母親的感覺是極美好的,非金錢能換得。直到去年,孩子進了大學,搬到校區去住。在家陪我的,就是我的那一位「黑副官」了。
黑副官是一頭三歲多大的男性羅威那狗,一身黑色短毛,體重一百廿磅,我給牠取了個名字叫「英雄」,三年多前,與英雄一起來我家的還有另一頭女性的羅威那狗,我給牠取的名字叫「淑女」。過了一年,「英雄」與「淑女」滿一歲,成親不久即產下一窩八隻小狗,因系優良血統,幼狗出生八週以後,其中六頭就分別為友人索取領養。但我還是刻意為「英雄」與「淑女」留下一子一女,企盼牠們一家四口,家庭生活圓滿。刻意在院子內隔出一個大斜角做為牠們的生活空間。
「淑女」開始時倒也對其兒女照顧有加,充分發揚慈母光輝,但當兒女逐漸長大後,她就開始逃家了。她在院子的鐵絲網下挖洞,洞挖開後就跑了出去。「英雄」呢,那時他實在只好算是「狗態」,竟隨著老婆,一同棄下兒女一走了之。二犬一跑,數日未歸,急得我打電話到附近各處的動物保護中心收留所查詢,十幾天後,有一家動物收留所來電,稱二犬已有著落。迫不及特我驅車去領二犬回家。到了收留所,見他們被關在籠內,一副垂頭喪氣,灰頭土臉的樣子,真令人又氣又憐。
回到家後,將牠們送回狗院,原挖的洞子早已找人補牢,又在鐵絲網下開溝填進水泥,心想從此天下太平,在調皮也總不會把水泥給挖開吧。但沒想到麻煩事還是接踵而來。原來在牠們逃家的十多天裡,二犬在外所闖的禍已是不大不小。牠們回家後,檢舉的信與電話便也就陸陸續續地都來了。
像其它的犬一樣,「英雄」與「淑女」的頸上也掛有牌子,上有犬名及主人的電話及傳真號碼。鄰居來電,來信,聲稱二頭「惡犬」在牠們走失期間做了好幾次「案子」。包括:
1.把附近農場內的一頭小牛咬去一只耳朵,還傷瞎了牠的一只眼。
2.把一家鄰居心愛的 21 隻長毛雞全部咬死。
3.把一家農場內的一隻羊的臉部咬傷。
4.有家鄰居見二犬在他們院子裡走來走去令他們膽戰心驚,不敢走出房門。
我聽了這些當然對二犬很生氣,然念及二犬並非真的狂野,只是對外面世界著迷,結果迷路不知返。實在餓極了,飢不擇食罷了。姑且就原諒了他們,仍舊以情相待。
數週後又收到了市政府來函,要我帶二犬上法庭答辯,以確認其對別家動物的傷害罪。在等待出庭的這段時間內,「英雄」與「淑女」所生的那對幼兒女,卻因生病及為毒蟲所咬,而相繼夭折。傷心之餘,我也冷靜思索良久,又請教了專事動物保護的本地政府部門人員,她們告訴我,如果想留二犬活命,唯一的辦法是將二犬送出本市界外,並善加管理。否則以二犬的控罪,很可能面臨死罪。我細想二犬自小至大,多是「淑女」不安於室,出主意作怪,而「英雄」只是跟班的,其本性溫和,平日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且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頗討人喜愛。於是當下決定,將「淑女」送往郊外的農場去,讓她在那裡長期落戶。但留下「英雄」。
出庭那天,一大清早,我就給「英雄」洗了一個澡,並給他戴上狗口罩(這是法律規定),驅車帶牠去法庭應訊,我是牠當然的代言人,看見「英雄」有模有樣地坐在我身旁,一動也不動,臉上卻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實令人心疼。我將「淑女」自幼活潑外向每次在家闖禍的經歷,以及「英雄」總是時時刻刻地跟著「淑女」的事實,一一向法庭道來。又說到現在「淑女」已受到懲處,被我流放出境。審判官及在場觀眾們以免聽我陳述,一面看著「英雄」,好像都無法相信眼前這隻風度翩翩的羅威那狗,會是殺雞屠牛傷羊的禍首。我見審判官不時地望著「英雄」並以笑容面對牠……
聽審會的結果,是審判官決定「英雄」無罪。但仍要求其主人對之嚴加管教,不許牠獨自離開我家院子。自此以後,我開始晚上將「英雄」請入室內,白天則讓牠在院內活動或休息。自從「英雄」登堂入室之後,牠的個性舉止也更加成熟穩重了,我看電視、聽音樂、看書或工作時,牠會在幾個固定的地點坐著陪我。我進出房門去各處走動時,牠也會不離三尺地緊隨著喔。晚上我睡覺時,牠就睡在床邊的地毯上。我想大概是牠妻離子散內心缺乏安全感,就死跟著我了。
我也想到疏解牠與「淑女」間的相思之苦,所以一度每個週末帶「英雄」上山上的農場去,讓牠與「淑女」相會。但是「淑女」見到「英雄」去,並沒有小別勝新婚的樣子,反而是我輕輕一呼「淑女」,她就向我這兒奔過來了。而「英雄」呢,他一下我的車,不去招呼「淑女」竟自個兒向農場上的小貓兒們追去。此情此景讓我領悟到狗與主人的友情,是遠超過與牠們的同類。
自從「英雄」落單後,陪伴著我已有一年多。在這期間我和他無形中建立了更多的了解與默契。每逢我出遠門,回來的路上,我總會一直念著牠,渴望能馬上見到牠,而牠見我回家後,總是歡天喜地的繞著我不停地跳躍。牠是一頭巨型的黑狗,對牠不熟悉的人都會怕牠三分。其實牠對熟人是非常友善的。凡是經我向牠介紹過的客人,牠會永遠記得住。但對生人,牠的攻擊性確是很強。有一回我的一位法國友人來看我,她一下車就跑過來給我一個擁吻禮。「英雄」見狀,一個箭步地撲向我的朋友,把我嚇了一跳。牠一定是將擁吻禮當成了攻擊。「英雄」除了作伴外,確也可發揮保護主人的作用。
我對「英雄」的信賴及精神上的依靠已愈益深沈。常不自覺地對牠說話,也能從牠的表情及眼神中看懂牠對我的回應。平靜的家居生活增添了些許樂趣。牠是這麼忠厚老實靠得住,從不抱怨,教我如何不愛牠!「英雄」已三歲有餘,一般羅威那狗的平均壽命是十三歲。想想十年後,我必需面對牠老死後留給我的悲傷,所以我現在很珍惜和牠在一起生活時的每一時刻。希望牠健康快樂,長保英姿並活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