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 年秋季開學前，我從老家的桐照小學轉學到外婆家的西塢小學，跳班讀高小二年級下學期（畢業班）。其時杭州已經淪陷，日軍正準備大舉進攻浙東地區。為了事先威懾當地的居民，頻頻派軍機前來騷擾。那時我們的防空力量很弱，每次空襲，我方既無戰機升空攔截，亦無地面炮火阻擊，日機有時竟敢以單機來犯，從容地盤旋、偵察，看到人多的地方，不是俯衝掃射，就是投彈轟炸。有一次它在西塢鎮的集市上扔了幾顆炸彈，致我同胞傷亡多人，現場一片狼籍，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此後，鎮裏建立了空襲警報制度。每當接到敵機來襲的消息，鎮政府就用急促的鐘聲發出空襲警報，各機關、學校隨即敲響本單位的大鐘，催促師生員工緊急向鄰近的田野或防空壕疏散。經過幾次演練和實戰經歷，我們的反應越來越快捷，聽覺也越來越靈敏。

有一次，我中午回家吃過午飯返校途中，聽到熟悉的警報鐘聲，快步跑到學校向教務處報告。教務處的老師立即敲響了本校的警鐘。而全校正在等候上下午第一節課的老師和同學們也就馬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室，疏散到學校周圍的田野裏去。

可是，半晌不見敵機來犯。敲鐘的老師懷疑有誤，回校與鎮政府聯繫，證實當天並無空襲，我聽到的可能是附近尼姑庵裏的鐘聲。由於我的誤判誤報，不僅讓幾百位老師、同學虛驚一場，來回奔波，而且白白耽誤了全校十幾個班級寶貴的一節課。為了安撫受驚的師生員工，也為了防止今後再發生類似事件，學校決定給我記大過一次。看到布告欄上的處分通知，幼小的我一方面覺得我的誤報確實造成嚴重後果，過有應得；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良動機，純屬好心辦錯事，感到非常委曲。

好在老師和同學們並未因此而看不起我。在級任王老師的勸導下，我很快振作起來，加倍努力學習。期終考試我以總分第二名的成績小學畢業，為班級和老師爭回了榮譽。鎮上的報喜隊還敲鑼打鼓到我外婆家去報喜，說我中了榜眼。

現在回過頭來分析那次誤報的原因，其實並不簡單，而其處理過程也頗有玄機。首先，敵機的頻繁空襲造成一定程度的風聲鶴唳是整個事件的總根源。其次，當時鎮上沒有汽笛，用鐘聲發空襲警報極易與普通鐘聲混淆，是導致誤報的客觀原因。第三，我那時才十一歲，辨聽能力有限，教務處未予把關、核實，倉促發出正式警報，為誤報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然而他們這樣做也是對我的信任和為了大家的安全，情有可原。如果因此而處分打鐘的教師，記入檔案，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唯有給誤報的小學生我記過，既不影響我的畢業與升學，又能給全校師生員工一個交代，可說是一舉兩得，考慮得非常周全的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