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凌晨四點,我做了一個奇異的夢。為了不至忘記,立即起身記下來。
我夢見重慶一中的黎建明老師來我們家做客。他穿著一件藍灰色的長衫(現代男士們都不會這麽穿著的),年輕得不過三十歲(當時來我班代課也正是這個年紀),面目白皙而紅潤。進屋坐下後,我和老伴趕快冲龍井茶奉上 —— 此時我還埋怨老伴:「茶杯沒裝滿一杯,你怎麼就端去給黎老師呢?」(這正是我常埋怨老伴書呆氣的常態)於是我過去端回杯子,加添了茶水才再送回給黎老師。大家客氣一番後,開始聊起家常話來。我問黎老師「為什麽現在想起來廣州觀光?」他說是要來買一種被子,我說:「你寫封信叫我們買了寄給您就行了,何必勞神跑一趟呢?」
黎老師沒忘記:我和兒子都是他先後所教語言課的學生。接著,他說到八十年代初我兒子讀高中,他要求學生把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改寫成散文。批改作業時,發現我們兒子改寫的最好(以兒子當時對古文的理解能力和寫作水平,不可能改寫得那麼完美),他想「一定是他爸爸幫了忙吧?」接著說道六十到八十年代初,我先生和他幾次被臨時抽調到重慶市教育局,為出高中統考試題而被禁閉幾個月的事。也就是在那些日子,他們閒談中問起我先生:「你兒子改寫《琵琶行》的事是你幫的忙吧?」老劉當然承認。最後他說到我:「如果你一直在中學教語文,我會幫助你評上高級職稱的(此話我在渝工作時他就說過,我當時已自覺慚愧,因文革後我得了眼病,說「不行了啊!」)。」末了,他便起身要離去,我們也沒再挽留他,起身送他出了家門。我看見他拖著一輛沒封蓋的小車,上面放有一疊米黃色被子,沒回頭就直接出學校大門(也不像我們所住的學校)。
啊!我再也睡不著,一直回想著一些事。想說是黎老師去世了嗎?四十多年未見過他,怎麼突然入夢來呢?算起來他應該有九十多歲了,難道是年紀大而感染上了冠狀病毒去世了?一種不祥之兆纏繞著我;黎老師啊黎老師,你怎麼就沒保護好自己呢?這時我記起,好像黎老師「沒結過婚」?是否因沒家人照顧而事事親力親為受了病毒感染呢?
這麽幾十年來,我僑居異國他鄉,從沒想起過他;回國時也沒拜訪過他,怎麼卻突然入夢來呢?再說,最近兩年我很少做夢,即使偶爾做夢也只是不清不楚、亂而無序,記不明白的。此時,在這滿世疫災、慌亂不堪、多人難眠的日子,為何這個夢來得這麽清晰有序呢?我想不是沒有緣故的。於是想到成、渝兩地的老同學,立即傳微信講述了這個奇異的夢,要他們打聽黎老師的近況。
很快有了回音,黎老師九十年代就已去世了。啊!我驚呼了一聲。此時,大家都回憶起往事來:五十年代初,我們剛讀初一,一次因語文老師請事假,由黎老師來代課,他第一次就給我們講到民主革命先驅聞一多先生的故事;因他本人就是西南聯合大學聞一多先生的學生,親眼見聞一多怎麼為革命慷慨陳詞,怎麼在昆明大街上演說,怎麼被特務暗殺的事實。我夢中見他穿著藍灰色長衫,也許正是他在抗戰時期於西南聯大讀書時代形象吧?—— 黎老師講課鏗鏘有力、異常生動、正氣凛然。他的激情也感染了我們我們這批剛入世不久的少年人的激情,大家的情緒都好像沸騰起來了,直到下課鈴響還去簇擁著黎老師,一大堆人尾隨著他,直到下一節課鈴響起都捨不得離開。事後,大家都經常談起那引入入勝的第一課,久久不能忘懷。
後來,因一中初中部從市區遷移至沙坪壩區和高中部合併,黎老師便去了高中部任教,我們初中部的學生就很少見到他了。沒想到二十多年後,我先生在市區中學教高中語文課,卻能常和他一起共事;我們兒子也成了他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