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到 L.A. 二女兒處小住。女兒這房子是前一年買的，據說剛來看屋子時，後院樹木很多，枝幹糾結，葉子遮得嚴嚴密密，白天也顯得陰森森的。因為業主回國去了，屋子已丟荒了一兩年。她入住後，在雇工的幫助下，大刀闊斧地一口氣砍掉了許多樹枝、樹葉，才使後院重現陽光。後院盡頭處是一片山坡，陡斜度有 50°、60°，面積約有數千平方呎，這山坡仍屬業主所有。山上喬木縱橫交錯，最高處，八、九棵高低不一的松樹，傲立在山巔，輕絮般的白雲悠然飄過，縱目遠眺，使人心曠神怡。

山坡與後院之間，有一扇綠色的鐵柵欄，前面用石子壘了長長的一道堤，以防山泥傾瀉。在我們來之前，女兒已把堤面約三百餘呎的土地開墾了。土地上原來滿佈著盤根錯節的野薯葉子，她硬是一鋤一鋤地把它扒走，直把手心磨出了好幾個繭子來。土地平整以後，她從前院移來了幾株紅玫瑰、黃玫瑰，又買來十多種不知名的小花和蘭花，把它們間種起來。不消一個月，在昔日那頹垣敗瓦間，竟姹紫嫣紅地開遍了美麗的花朵，迎來了一片璀璨的春光。

我們在後院仔細打量那道漸漸褪色的綠柵欄，一個主意浮上了心頭：何不種點甚麼，讓它爬上欄杆，多添一點生氣？但是，一般的花，不耐風雨，往往是：「一番風雨，一番狼藉。」有了，想起了一種叫「九重葛」的東西（也叫南美紫茉莉或三色梅），它不需要太多的照顧，便可以茁壯成長，而且花期長，花色鮮艷，多姿多彩。如果那喧鬧而挺拔的九重葛長滿了柵欄，不正是一幅渾然天成的壁畫嗎？用它來點綴這滿園幽綠，真是最好不過了。

於是坐言起行，星期六全家動員到洛城的一家大苗圃去選購，高興地揀到了五株不同顏色的九重葛，還意外地發現了嬌小玲瓏的「龍吐珠」。這花我們以前種過的（英文叫 bleeding heart），這名字真是傳神，因為當它開花時，花萼嫩白，花冠深紅，兩條細長的，鮮紅色的花蕊，顛悠悠地從花冠伸出來，形似遊龍戲珠，煞是可愛。我們當即也要了兩盆。女兒還想在山坡上種些果樹，於是買了日本富士柿、柑橘、棗樹等。當天回到家裏，馬上密鑼緊鼓地把樹苗都種下了。

種九重葛時，我們像選美一般，依次種上了粉紅、猩紅、純白、橙黃、紫色的五株九重葛，又小心翼翼地在旁邊加插了好些竹條，好讓九重葛可以順利地爬到柵欄那邊去。

從此，晨昏散步時，我都多了一門功課，那就是不時踅到山坡腳下，探問一下九重葛生長的訊息。就像剛出生的嬰兒，它們在春天薰風中的一顰一笑，都惹起了我不由自主的關注。也許是太偏愛了，山坡腳繽紛的玫瑰，綻放的蝴蝶蘭和清純的海芋花都不曾為此牽動過我的心。每天，只要看到哪一株九重葛又長出了一片新葉，哪一條鬚根又向前挪動了幾步，都不禁喜上眉稍。生命的軌跡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展示出來的嗎？我彷彿又回到了哺育乳兒的年代：一隻嫩嫩的小手牢牢地抓住你的衣襟，紅彤彤的小臉正仰面凝望著你。「啊！久違了的感覺，在我衰老的胸脯裏，再次溫馨地浮現著。」

匆匆過了一個多月，離別的時刻即將到來了，依然每日到坡前問訊一番，我給那些可愛的小生命編列了名次。橙黃色的那株跑得最快，已經爬上了柵欄，傲人地開出了三、四朵黃澄澄的小花，你是好樣的，小子，你得第一了。第二名是那位披上純白頭紗的姑娘，它羞答答地正往柵欄走去，大約還有數吋之遙。祝福你，他日含苞綻放的潔白如玉的花團，努力吧！第三名最難定奪，我臨走時為它們加了竹條，但它們看來仍是那麼蓮步姍姍，不知是否水份過多？因為九重葛不喜多水，也許是自動灑水系統噴射的水柱，過多地噴射到它們的緣故。再見了，我默默地囑咐所有的九重葛：攀爬吧！到了高處，有了落腳點，就好好地長葉開花吧。明年有空，我再來探望你們。咱們先訂個來年之約，讓春之奔放，夏之濃鬱，秋冬的冷傲都一齊展現在你們的身上。請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