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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戰憶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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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二年七月十七日在不見五指的深夜,我們押送的四十名戰俘(其中有十名傷殘)在撤離火線時,我們這位朝鮮藉響導不知什麼原因領著大家反方向行走。當懷疑情況有差錯後,為時已晚,只見大批美軍坦克沿著公路,開著耀眼的車頭燈向我們衝過來。一時間槍炮聲大作,子彈滿天飛舞。部隊立刻隱蔽到草叢內。

這時,同志們的槍口都對準戰俘,生怕他們趁機暴動,所幸事後查覺是美軍一次火力偵察。他們並沒有發現我們,一陣盲目掃射後就離開了。但我們隨隊的衛生員小李(四川藉)卻頭部中彈身亡。在慌亂當中清點人數時,忽然聽見葛大隊長在呼叫:「文教!文教!把藥箱拿來!」(註:解放軍對文化教員簡稱「文教」,筆者入朝參戰前任職兵團文教)我立刻把小李身旁藥箱遞給他,這時才目睹老葛腹部中彈,血流如注。他正在把流出來的腸子塞回去。我見他三下五除二打開藥箱,抓出一把止血棉堵在傷口上,命令我用繃帶從腰部幫他綁緊。同時命令副大隊長帶隊先行,留下我們六個人抬著他找到五里外的後勤兵站。

經過緊急搶救後,因流血太多一直昏迷不醒。我們六人因有任務在身,不能久留,只好與老葛暫時分手,去追趕先行多時的大部隊。走筆至此有必要插一段記事:葛洪友大隊長負傷時三十三歲,比我年長十歲,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一九九五年也就是我與他分手四十五年後,筆者與妻在大陸旅遊途中特意到濟南軍區探視這位老首長,他當時在軍區後勤部以少將軍階離休(註:中共一九四九年建政前參加工作者統稱「離休」,以後者謂退休。筆者亦屬離休)。老葛生活舒適,五名子女皆從事軍旅。當我們兩個白髮老人見面相擁時,好像從鬼門關前返回陽間,眼淚同時奪眶而出,難以抑制…。

老葛知道我喜歡「餃子酒」,他讓警衛員拿出一瓶陳年茅臺。該酒說是許世友將軍送他的紀念品。葛嫂親自下廚與妻一同包水餃。我倆一個餃子一口酒,回憶那段出生入死的戰爭歲月,相談至深夜。當我提及「往肚子裡塞回腸子」那段情景時,葛嫂與妻不忍旁聽,離開坐位。這時老葛雙眼閃亮著血絲,他用大巴掌拍一下我的肩膀說:「文教啊!你說你當時怕不怕?」我說:「怕到是不怕,只是草根泥土都進肚了,我有點噁心。」老葛大笑。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兵若有所思地說:「子彈除非打中腦袋或者心窩,要是其它部位都死不了人,哪有那麼準頭啊!」又說:「現在的軍人都是少爺兵,只知道享受,哪像咱們那個年代。……」。

第二天清晨,我與老葛在門前告別,互道珍重,他派一部軍用吉普軍送我們去機場。一路看到為我們開車的那名年輕駕駛兵油頭粉面,軍裝散發著香水氣味,哼著美國流行樂曲,使我驀然想起老葛的那句話:「現在的軍人都是少爺兵,只知道享受,哪像咱們那個年代。」

話題再回到朝鮮戰場。北朝鮮武裝力量號稱人民軍,他們完全是蘇式裝備。士兵短馬靴,軍官長馬靴,肩章閃閃發光,官兵之間階級區別十分明顯。他們行軍不像我們解放軍用腳走路,而是並列坐在卡車上神氣的很。在金日成首相教導下,朝鮮軍隊軍閥習氣嚴重,內部實行打罵制度,經常見到上級動手打下級場面。一個大嘴巴打過去,再踹上一腳,接著罵一聲:「西波拉麻賽給!(朝語:他媽的 X)」這時,被打倒在地的下級要立刻爬起來立正,喊一聲:「嗨!」很像日本武士那一套。老百姓見到軍官要鞠躬,把家裡的熱炕頭讓給他們坐,端出最好的酒菜招待他們。朝鮮人民軍沒有優俘政策,抓到的戰俘一律格殺勿論,絕不留活口。他們稱南韓軍隊謂「依聲滿怪累棍(朝語:李承晚傀儡軍)」。對其同文同種的南韓戰俘,其處置手段尤其慘忍,據說有活剝人皮的事件發生。一九五三年板門店雙方交換戰俘期間,朝鮮人民軍一方幾乎「無俘可換」,一度引起國際間譁然。

北朝鮮人民軍在打勝仗的時候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一旦打了敗仗,比如美軍在仁川登陸後,他們逃跑的比誰都快,勝驕敗餒是其軍隊特徵。軍事評論家一致認為:「在世界各國軍隊中,北朝鮮貌似威武,實際是最不堪一擊的。」一九五三年夏,筆者在平壤市街頭一家攤位吃冷麵,走過來一個朝鮮軍官,他很不禮貌地指著我腰間佩槍,口出歧視性言論有意挑釁。我慢慢站起來二話不說,狠狠地給他一個大巴掌。沒想到這個軍官馬上跪下來向我求饒,旁觀者見怪不怪。這就是北朝鮮民族欺軟怕硬的縮影。[下一篇:韓戰憶往(八)]

同一系列:韓戰憶往(一)
韓戰憶往(二)
韓戰憶往(三)
韓戰憶往(四)
韓戰憶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