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天氣真好,下了公車,披著一身暖暖的太陽,走過小鎮,步入山林小道,一路花香鳥語相伴。心中有一份喜悅,一份恬適。來到兒子的屋前了。拿出鎖匙自己打開大門,冷不防一隻毛茸茸的動物直撲過來。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倒退了幾步,差點摔在臺階下了。不由得火冒三丈,大聲地吼:「兒呀!誰家的狗?一點沒『教養』!………」我踉蹌地踏入客廳,狗仍在我身上亂抓。我拿起沙發上的塾子朝狗身上趕去。
兒子和媳婦從裡面出來了。兒子喝道:「漢!過來!這是婆婆,婆婆回來啦!」我又是一驚。大聲地說:「牠也叫我婆婆?牠是隻狗……」。「媽!」兒子說,臉上看得出有一份歉疚,「這是我買來的,牠是英國產的名犬…。」兒子又說了幾個英文字,我聽不懂,也無心聽。因為我嚇著了,心還撲撲地跳。
「媽!牠也是我們家中的乖寶寶。」媳婦說。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貶巴眨巴地望著我,看著我的反應。
「乖寶寶」是我對我兩個孫子的暱稱。「牠是狗啊,怎麼也叫牠乖寶寶?」媳婦笑了,笑得挺甜美。
晚飯後,兒子媳婦坐在我身邊,他們的中間是那隻狗。兒子說:「漢只有三個月大,像個小 baby。每天晚上我牽牠出去散步,回家後牠都要在我身邊躺一會兒才去牠的窩裡睡覺。」,聽了這些話,我的心頓生憐憫。哦!才三個月大就離開了牠的媽咪,可憐的小傢夥,我心裡說。
「嗯,你們要教訓牠,別看到陌生人就亂撲亂抓的。」我說。
「我知道,」兒子說,「一星期我要送牠去上學兩次,讓牠學些規矩。」
想起兒子年幼時,我曾養過三次狗。第一次養的一隻狗是兒子的爸從鄉下抱來的。這隻狗小巧玲瓏,可兇悍無比,常常是趁人不備時衝出大門咬路上的行人,害得我只好帶著受傷的人去就醫。如此多事,我將那隻狗送給一戶養雞人當作看門狗了。過不久兒子的爸又去抱了一隻狗回來,這隻狗又短又胖,十分溫馴,可惜沒養幾個月就病死了。害我一家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難過了好久。養狗如此傷感情是我不曾料到的。因此我決心不養狗了。
但不久之後我們家的爺兒倆又要養狗了,我反對,絕不妥協。但經不起他們的一再要求,我點頭了。訂下約法三章,因為我受夠了養狗的折磨,不得不如此。我說:「你們爺兒倆聽好,這約法三章之一是我不餵狗,之二是我不替狗洗澡,至於三,是我不溜狗。你們能遵守,我答應。如何?」爺兒倆答應得很爽快,笑得也很瀟灑。我不禁沾沾自喜。好,試試看,養狗是什麼滋味。
先說餵狗。假如某天家裡煮了可口的湯,總會弄一碗拌飯給狗吃,吃過這次之後,牠每天都想有好湯拌飯,否則牠可以餓上三天三夜以示抗議。於是我心軟而低頭了,乖乖地去刷洗狗碗,拌上香噴噴的飯,牠吃下我才心安。再說洗澡。給牠抹上肥皂後,牠東奔西跑,一邊兒用力搖動自己的身子。於是肥皂泡沫滿天飛,地上又濕又滑。我呼喚著,同時去抓牠來沖乾淨,一個不小心跌得我鼻青臉腫。好在那會兒我還年輕,保住了幾根骨頭沒損傷。這份苦吃得太大,使我對狗又恨又怕。至於溜狗,在我更是一件苦事。出門前需作萬全準備,狗鍊拴好,左手牽著牠。另外在院子裡隨手拿了根竹子,握在右手裡。這根竹子給與我莫大的安全感,一為預防野狗來襲,二為手裡牽的狗,萬一牠有所發現往前急奔,用竹子敲過去,就不會釀成狗牽人的局面。
當我臉上帶著微笑,輕鬆地出門時,沒走幾步,前面傳來一陣笑聲:「看啦!X 太太蘇武牧羊來啦!」仔細一瞧,哈!路邊站著一群鄰居太太們在那兒看風景聊天兒,正朝我笑哩。我愕然,再打量自己。右手裡握著的竹子高出我的腦袋尺餘,左手又牽著狗,真的有點像圖畫中的蘇武牧羊,我也笑彎了腰。
那會兒,我們有了這約法三章,第三隻狗輕易地進門了,但是這隻狗來到我家不到一個月,因為男主人上班,小主人上學,兩人都是早出晚歸,十分忙碌,每日拖著疲憊的身體還要照顧狗,我心中老大不忍,自已把那約法三章取消了。
無可奈何,我又要擔負那份責任–服待人,還得服待人的狗。
養狗有甘有苦,我家爺兒倆那麼喜歡狗,當然有其原因。那種樂趣是養過狗的人所共同體會過的。我覺得苦多於甘,前面我所說的都是我的感受。
我來到美國後我發現兒子又想養狗了。因為我看到家裡有好幾本介紹各種狗的書,他也常常談談朋友養的狗如何如何的好。我一次一次地反對,結果拗不過他,還是養了這隻我不喜歡的漢。
一個人住在公寓中多少有些枯寂之感,我常常回兒子家中。每次回去我都防備漢會撲過來,大聲的喝住牠。曾幾何時我發現漢安靜多了,牠看到我既不撲過來也不會在我的衣服上亂抓了,只是一會兒前一會兒後的搖著尾巴跟在我身邊。
牠長大了些,或者是每星期去上學兩次,學會了一些規矩禮貌吧!
以後每次回去,除了想享受與家人團聚的溫馨外,我也想看看漢,下了公車快步地走。我知道兒子家中的落地窗前,漢會躺在那兒。牠遠遠地看著我,尾巴一直搖還大聲地叫。沒人來開門時,他竟而跑進去叫。那種叫聲好像在呼喊著:「快來開門啊!婆婆回來了。」
牠知道叫人來開門,好聰明伶俐的傢伙。我發現奇蹟似地高興。兒子媳婦把我迎入屋裡,漢跟在後面。我把手提袋放在桌上。昔日袋內是我兩個孫兒愛吃的糖果;這會兒兩個孫兒已長大離家上大學了,提袋裡帶來的是給漢吃的餅干和牛排骨。
沙發上坐定後,漢坐在我腳邊的地板上。我摸摸牠的頭,拍一拍。牠很自然地把頭擱在我腿上。一如我兩個孫兒昔年躺在我懷裡撒嬌的模樣兒。我感動得不禁對牠說:「乖寶寶,你好可愛。好吧!你也叫我婆婆。」
媳婦不准牠上沙發,怕他的爪子抓破沙發的皮面。我趁媳婦不在時,讓牠坐在沙發上。兒子說,漢需要控制體重,不要給牠吃得太多。我不理。我們吃飯時,我讓牠坐在我旁邊的地板上,我吃什麼也分些給牠。我老覺得漢永遠都是饑餓的。牠不停地在東嗅西聞的。同時我們吃東西的時候,漢有一種渴望企盼的眼神,等待著得到一點吃的。這使我心痛,也覺得牠可憐 – 不能分享家人的一切。
牠越來越漂亮了,身材適中,一雙大耳朵垂掛到下巴了。一身深咖啡色加白色的捲毛兒,光亮潔淨,突顯出牠的良好身世,加上他的聰明伶俐,是一隻可愛的狗兒。我接受了牠,牠也是我們家中的一員——我的小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