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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戰友

看了徐先生在第 10 期季刊上報導的韓戰憶往的文章,使我回想起在我身旁犧牲的一名戰友,他的形象,讓我記憶猶新,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五十多年前,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不久。毛澤東發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鬥號令。像一聲春雷,響徹祖國大地。席捲全中國,一場聲勢浩大的,同仇敵愾的反帝國主義侵略的號角吹響了。千千萬萬的愛國青年,熱血沸騰,紛紛報名參軍,奔赴前線。當然作為一個十五歲初中生的我也不例外,報考了軍隊護士教導隊,決心當一名白衣戰士為國效忠。

在赴朝前夕,部隊組健了一支手術組,共十人,六名護士(兩名女護士),四名軍醫。其中有名護士是老戰士,本來他是一名軍醫,經過多次戰爭,對戰爭帶來的災難深感憂傷和恐懼,暴露他希望退伍返鄉的願望。作為軍人,軍隊紀律是絕不容許的,立即召開了大會進行批評教育,指責他的行為就是臨陣脫逃,投敵叛變,犯了軍紀,給予他開除黨籍,降職為護士的處分。來到手術組,更是心不甘,情不願,向上級打報告,申訴他患有結核病,不宜上前線;但經軍區醫院檢查被否認,必須隨部隊出征。從此他精神不振,沈默寡言,在戰友眼裡,視他為喪失革命意志的落後分子。

入朝初期,我們是在中線西海岸反空降。首要任務是挖防空洞和塹壕,緊接著是蓋住房和病房。因為老戰士身體確實很虛弱,領導決定他留守住地為我們準備洗臉、洗腳水和把飯菜從伙房給打回來。每天天不亮我們就要翻山越嶺到火車站杠木柱,每根木柱都超過我們體重的好幾倍,我們連滾帶爬,連推帶拉的運回工地,只有在那特定的時間和環境,才能暴發出的勇氣和力量。沈重的壓力,使得我們幼小的身軀,每塊肌肉,每個關節都在酸痛,每當坐下再站立時,腰腿都像斷裂了似的疼痛。每晚躺下,全身像癱瘓一樣,翻不了身。但每次開會,都要爭先恐後的發言,表白自已的決心:「聽黨的話,服從上級命令和指揮,堅定不移,無私無畏,去完成各項任務。」並寫下誓言和保證。但在我內心的沈重無奈與恐怖,並不次於老戰友。每次敵機來轟炸時,那撕裂肺腑的吼叫聲、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使我的身軀在顫抖,但又怕被人發現,只好緊張的抑制著心跳和呼吸。特別是深夜兩個小時的崗哨,一個人站在山頭上,四周一片黑暗,真是膽顫心驚,夜風颼颼,寒意侵入肌骨,樹搖草動聽見了腳步聲向我走來,越走越近。已經來到了你的身後,可是我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呆呆地緊緊地在胸前抱著那支「三八」式的步槍,心在緊縮、緊縮,呼吸停止了,全身凝固了,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前線在激烈的戰鬥,部隊接到速奔戰場的命令。我們乘坐的大卡車,必須夜間行進。天黑出發,天不亮就要進入深山。在經過朝鮮有名「金崗山」時,整整是一夜路程。卡車前進到中途,遭到敵機的轟炸,這是封鎖要道,並沒有發現目標。炸彈落地後,地動山搖,車被震得跳躍起來,彈片像火花一樣向車飛來,好在車的周圍都綁滿了樹枝作偽裝,減少了不少傷亡。飛機飛走了,夜像死一般的沈靜,不知過了多少分鐘。我們的指揮官才發出命令「重傷員留下,輕傷員隨軍前進」。這時候我們的老戰友喊叫了:「我負傷了,我要留下。」同時我們也蘇醒過來,趕快為他查傷,發現車上也佈遍他傷口噴射出來的鮮血,是大腿股動脈被彈片擊斷裂。即刻為他綁好止血帶,搬運他下車。

第二天傍晚,護送他的醫助回來告訴我們,他犧牲了。醫助的眼裡充滿了淚花,訴說他臨終前的哀求,希望天亮後能很快找到醫院為他結紮血管,保住他的大腿。隨著休克程度的加深,他深知腿難保了,提出找到醫院為他截肢,保住他生命。可是在那深山野嶺,沒有人煙,找口水都很難,他生存的希望熄滅了。他把身上唯一的布袋裡面裝有的日記本,交給醫助說:「我是一個獨子,父親早逝,母親把我撫養長大,家裡只有老母一人,請你一定要把我這個袋子交給他老人家。」這感人淚下的心聲,深深打動了我們,眼淚奪眶而出。此時領導表態發言說:「要不是他貪生怕死,隨部隊前進他就不會死。」因為我們車上箱子裡裝的都是急救用的手術器械和藥品。這位老戰友很快消失在我們的記憶中。

五十多年後的今天,我才真正的理解他和同情他,後悔當初對他的不公、不敬、不友善的態度,深受良心的譴責。其實他是坦誠的,他的追求和願望是純僕、善良、美好的。他的老母是一個深受苦難的農婦,她對兒子的等待也是望眼欲穿,對兒子的思念也是徹夜難眠,但她曾否想到已經成為無休無止的等待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