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從報章什誌上可以看到一些人的詩作,作者每自謙謂之打油詩。這打油二字究竟如何得來的呢?據說唐時有胡打餃、張打油二人,都喜作詩,有次張打油「詠雪」,做了一首五言絕句如下: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籠,
黃狗一身白,白狗一身腫。
因其語句俚俗,所以後來人們對遣辭用字不甚高雅的詩,稱為打油詩。
此外,我們也常看到一些所謂新詩,每行字數不同,既不拘平仄,也不壓韻,甚至意義昧曖難懂。有人批評說,那稱不得是詩,只能說是散文,分行寫出來而已。
由於過去的詩,都是用簡潔的文言寫的,所以現在一般人的觀念中,只要是用白話文分行寫的,就是新詩。其實五四以後由胡適等人創始的新詩,也是整齊的句子,而且押韻的。我記得他做過的一首歌詞「蘭花草」是這樣的: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
希望開花早,一日看三回,看到花時近,
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轉眼秋天到,
移蘭入暖房,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開,能將夙願償,滿庭花簇簇,
添得許多香。
又另外一例是上次八月二日,石氏基金會在聖荷西該會所召開的作者聯歡會上,有位作者也曾提起胡適的戲作:
那個貓兒不號春,那個蟬兒不鳴夏,
那個青蛙不鬧塘,那個先生不講話。
這雖說完全是逗笑的玩兒,卻仍是整齊的七字一句。而且韻腳規矩。
從上所述,可以看出用白話寫詩的先軀如胡適等人的認知是即令遊戲之作,如果認為它是詩,就要符合詩的規範。所以有人主張,對那些長短句而又不壓韻的新詩,另立一個像詞、曲等類的專有名詞,如此才不致混淆。
話說回來,那些用白話寫的,字句整齊而又壓韻的詩,稱為新詩,也有爭議。因為新詩一辭是相對於古詩而言,清以前沒有白話詩,一般都認為古詩是漢魏以前的詩體,這種詩體,只重壓韻,不講平仄,有每句四字的,有每句五字的,也有七字的和字數不定的(常見的多五言和七言)。而每首詩的句數也沒有一定。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這首詩只有四句,每句五字或六字。又如孟郊的「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的三春暉。
這首詩共有六句,每句五字,其他八句十句以致幾十句的長詩,所在多有,不必盡述。
前面說到古詩不講求平仄。甚麼叫做平仄呢?原來我國文字的讀音,有四種聲調,即所謂平、上、去、入。其實我國幅員廣大,各地口語發音岐異很大。以湖南口音為例,注音字母中的ㄇㄚ可有六種口音。
(1)媽 – 如媽咪,
(2)麻 – 如麻布,
(3)馬 – 如馬車,
(4)罵 – 如咒罵,
(5)抹 – 如抹布,
(6)罵 – 如罵人。
現代北京口音中似乎沒聽見過入聲(湖南口音中,好像入聲特別多)但平聲又有陰、陽之分。因此北京口音的四聲就變成陰、陽、上、去。同樣仍以ㄇㄚ說明,這四聲就是前述的(1)媽(2)麻(3)馬(4)罵。前面二聲「媽、罵」是為平聲,而後面兩聲「馬、罵」就是仄聲。
古詩雖不太注重平仄,但仍講求用韻。所謂用韻,是指每聯(詩中從開始起每一緊鄰的兩句叫做一聯,前句稱上聯,後句稱下聯)末字要用韻母相同的字這樣聽起來才和諧悅耳。
從唐朝起,詩作的體質有很大的變化,那時的人稱這種新體的詩為新詩(或稱近體詩)新詩包括絕句、律詩、和排律。或五字一句,或七字一句。四句的稱為絕句,八句的稱為律詩,超過八句的稱為排律。新詩講求平仄對仗,與古詩的不顧平仄,只要是隨興而發,聲調自然就行。兩者作法,大不相同。與現在一般人心目中的新詩更是相去萬里。
絕句只有兩聯,無需對仗。律詩和排律,則除首尾兩聯以外,中間的領聯和頸聯,都需對仗。以杜甫的「春望」為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領聯中的「恨別」對「感時」,「鳥」對「花」,「驚心」對「濺淚」。頸聯中的「家書」對「烽火 」,「抵」對「連」,「萬金」對「三月」。除了對仗以外,律詩還講究格律,且有一定型式。為方便起見,用符號表示於下:
○ – 平聲。
△ – 仄聲。
– 原應為平但亦可換為仄。
– 原應為仄,但亦可換為平。
五言仄起的格式(首句第二字若讀仄音,即稱為仄起):
△○○△,○○△○
○○△△,△△○○
△○○△,○○△○
○○△△,△△○○
五言平起的格式(首句第二字若讀為平音者即稱為平起):
○○△△,△△○○
△○○△,○○△○
○○△△,△△○○
△○○△,○○△○
讀者不必為這些符號不習慣而厭煩,事實上你如果仔細地看一下,就會因為它形象簡單,對比時容易發覺它的規律而便於記憶。
第一.無論平起和仄起,它們各自的五、六、七、八句和它們各自的一、二、三、四句的平仄是一樣的。
第二.平起的第一、二兩句的平仄與仄起的第三、四兩句的平仄相同,而仄起的第一、二兩句的平仄,也與平起的第三、四兩句的平仄相同。
七言律詞平起的平仄規律如下:
○△△○○,△○○△○
△○○△△,○△△○○
○△○○△,△○○△○
△○○△△,○△△○○
七言仄起的規律則為:
△○○△○ ,○△△○○
○△○○△ ,△○○△○
△○○△△ ,○△△○○
○△○○△ ,△○○△○
比照對五言的說明,讀者不難發現七言詩也有類似五言的對稱和變化,這裡不必細說。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五言第一句的末字,正常都不壓韻。而七言第一句的末字,則平常都是押韻的,而且不論五言七言,都是一韻到底,不能換韻,但排律可以換韻。又由於古今口音變異很大,有很多古詩,今日讀起來似不協韻,其實在古時是協韻的。以杜工部的春望為例,最後的簪字,就有不協的感覺,但在韻書裡,深心金簪都可在下平聲十二侵那一行裡找到。
古體詩用韻比較鬆懈,韻書上的一「東」二冬可以通押。但新詩(不是指白話詩)規定嚴格,用錯了就是瑕疵。此外判斷一首詩的好壞,除了用韻和格律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意境。若是一首詩受了型式格律的束縛,以辭害意,即令中規中矩,也稱不得好詩。
結語:據知在石氏基金會登記有案的會員,近四千人,其中臥虎藏龍,長於詩賦的想必不少。但過去服務工程軍旅,或其他不近舞文弄墨工作的,一定也很多。如今退休來美,我見過很多人都帶來一本「唐詩」,或閑時吟詠,打發時間,或課教幼孫,以娛晚景。足見這些人對詩都饒有興趣,本文不值專家一笑,但可供初學的人閱讀研究的途徑。其實關於古詩的聲律黏對,評析欣賞等等足堪發揮的還很多,但我想還是讓真正的專家去寫吧,我這裡就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