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是一種牌戲,是我們的國粹。有人認為它是賭具,不予贊同。若從它的設計之精巧來看,亦足見先人的智慧之高超,稱之為國粹,有何不可。麻將的組合繁複,千變萬化,玩時須心定神閒,卻也緊張刺激,遠非其他牌戲所可比擬,難怪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騖,沈溺其中。我已打了一個甲子麻將,也即是說,賭了六十年。惟大多是「小賭怡情」,但也有過幾年「大賭博拚」的經驗。麻將在我七十餘年的生活中,自有其多彩多姿的一面,讓我樂在其中,也同時由此看到許多人生百態,得到不少啟示,獲益匪鮮。
澳門號稱東方蒙地卡羅,它的大賭場門前有個告示:「賭博無必勝,輕注好怡情。閒錢來玩耍,保持娛樂性。」先禮後兵,讓你輸得心服。我們平日聚朋集友,家庭交誼式來上幾圈,亦不妨先讀讀這四句箴言,免傷感情。但是,傷感情的不只是在賭注大小和輸贏上,敦重「牌品」更加重要。於是有如下的「麻將十二守則」:
(一)準時赴會,不得有讓人乾等之行為;
(二)圈數鐵定,不得有輸急再連之行為;
(三)砌牌迅速,不得有要死不活之行為;
(四)輕取輕放,不得有摔牌拍桌之行為;
(五)要吃就吃,不得有猶豫拖拉之行為;
(六)叫碰即碰,不得有故弄玄虛之行為;
(七)落地生根,不得有反覆無常之行為;
(八)誠懇敦厚,不得有亮牌誘騙之行為;
(九)心平氣和,不得有口出不遜之行為;
(十)保持風度,不得有怨天尤人之行為;
(十一)如廁應少,不得有藉便作法之行為;
(十二)局中結賬,不得有賴皮拖欠之行為。
要是你犯了這些毛病,就應該反省改正。所以有人說,相親的最隹方法是邀請對象打一場牌。因為人在桌上時,每因牌之變化與輸贏而忘形,無意間露了本性。麻將『八段錦』裡有「重情誼」一段說:「細搓慢摸度牌時,目的開心要自知。打落輸贏無喜怒,但求消遣重情誼。」麻將的令人著迷之處,固然在於它的無窮變化,但手風順時,得心應手,更教你心花怒放。於是「論成敗」一段有云:「麻將手手不相同,成敗之差一念中。章法若高輸得少,運來技拙亦亨通。」長期來說,技高者自然贏面多,運氣畢竟是靠不住的。
古典名著「鏡花緣」的第七十三回,說到「觀馬吊孟女講牌經」,馬吊是明末到清朝中葉時,麻將的名稱。話說「孟紫芝來到文杏閣,只見蘭言、蘭英、蘭芳、蘭音在那裡打馬吊,旁邊是玉蟾、玉英、玉芝觀局…。」於是紫芝大講牌經,聽得百花仙子們目瞪口呆。她說馬吊要四人打,是因為馬有四隻腿。她又說:「快棋慢馬吊,縱高也不妙。…最忌的是粗心浮氣。」紫芝這番話,確是至理名言。因為圍棋下得快,易有失著;麻將打的慢,別人就不難看出你的牌型,就算高手也不好。若果心浮氣躁,不能沉著應戰,便會亂了章法。
另一本文學名著紅樓夢,也有一段描寫打牌的妙文。那就是第四十七回中,賈母、鳳姐兒、薛姨媽和王夫人四個人入局,丫頭鴛鴦幫賈老太太砌牌,坐在賈母與鳳姐之間。這一段寫的是:「…鴛鴦見賈母已十成(聽牌),只等一張二餅,便遞了暗號兒與鳳姐,鳳姐正該發牌(出牌),便故意躊躇了半晌,笑道:『一張牌定在姨媽手裡扣著呢,我若不發這一張牌再頂不下來了的。』」薛媽媽道:『我手裡並沒有你的牌。』鳳姐兒便送至薛姨媽跟前,薛姨媽一看是個二餅,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滿了。』鳳姐聽了,忙笑道:『我發錯了。』賈母笑的已翻下牌來,說:『你敢拿回去。誰叫你錯不成?』…鳳姐便數著錢…。」賈母和下來的這一滿貫,是八面玲瓏的王熙鳳和鴛鴦串同作弊,她自已分明是單吊二筒,卻故意「出統」逗老太太高興的。雖然,這只是打一副消閒牌,普普通通的小事,但在曹雪芹筆下寫來,卻是何等生動、活潑、風趣。
麻將和橋牌,一樣是四人入局的牌戲,雖說是雕蟲小技,但也有人從大處著眼,認為亦足以從中看出不同的民族性。因為橋牌是二對二,講求團隊合作(team-work);而麻將則是單打獨鬥,必須察言觀色,殫精竭慮,防上卡下看對家,以求獨贏,這是鬥智的遊戲。但是,鬥智則可,切莫鬥嘴和鬥氣,方能「保持娛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