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大夥下遊覽車，來到西湖，「西子姑娘」這曲子，像附體的小精靈擾亂我心。這裡，古早時母親說過：「真漂亮的地方。」加上他們戀愛的版本，理應如此，理應如此！空氣中流竄陣陣花香，初春帶著寒意，不禁抱緊雙臂，加快腳步趕上大家往前走。走在西湖的早晨，這般良辰美景，離了都市的煩囂，不該匆忙，放慢半拍，思維嘮嘮叨叨。眼目所達，恍惚見長裳飄逸的青年行在前，縷花旗袍的少女跟在後。一樣的湖水，一樣的坡道，湖中有小船。是的，雙親曾在這兒乘坐小船，扁舟湖上。

出旅館大門就知道穿少了，沿湖徑走，兩旁枝葉扇動不停，覺得冷颼颼，忙戴上外衣頸後連接的斗篷，膝蓋不能著涼，便打開隨用隨棄的黃色薄雨衣，捆在腰間，朝前走很管用，擋風又禦寒。都說寒氣自頂入，稀疏灰敗的短髮，保不住頂頭風，出門在外不可掉以輕心，再從包裹扯出遮太陽的白色寬邊帽，四不像的蓋在頭上。從小至大總聽母親說，三丫頭是「寒骨頭」，這三個字成了我終身的警語。尤其現在這付老身，要自重。同伴瞧我奇裝異服似的，指著笑，都要入我洋相，照相、合影、獨照不停，形像不管，凍壞才難，這可是人生徹悟後的至理。何況身上所穿主調為黑色，自覺無傷大雅，歡樂同遊。

導遊說得對，我們這般長者，要來早才好。大批遊人未到之前人不多，走著走著，見一群小學生，在路旁席地而坐，所幸他們來得更早，已經遊倦，被老師指令休息，不然還得防著點，上年紀人經不起被衝撞。偶見三兩個起身追逐玩耍，頑皮樣子增加歡愉氣氛，叫人喜樂。邊上傳出小女生的歌唱，傾耳聆聽，不懂他們的歌。母親常唱的漁光曲，父親的 My Bonnie，隱若自腦中冒出。七十多年前，沒有大巴士一車車載人來，定然幽靜無比，他們當時若唱了，自會清音繚繞，陣陣隨風飄送，可惜留不住！真能胡想！實體如人都留不住，滄海會變桑田，巨木頑石也只能作一時的見證，世界還有毀滅的一天！今時今日，感謝西湖仍在，輪到我歌頌讚美！

身旁有推輪椅的兒孫輩人走過，畫面溫馨。如果不是逃避日本，再逃國共的戰亂，流落台灣，流失了那些歲月，父母親會重遊西湖。他們的七個子女會集合嗎？照今日的狀況，我們都還可以推輪椅，我一向爬不起上坡路，只能推推下坡，不用推太久，母親就會說：「她推不動的。」兩個姊姊一個妹妹都比我強，哥哥瘦力氣有，主力應該是 69 歲的大弟，及最小的小弟，他也 59 了，再說還有女婿、媳婦、孫孫們，無容置疑都會連袂而至……。

世間事不造就隨心所欲，就造成殘缺。如今只落得：天下事，老人心，分明點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