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令下，宅在家中，網課裏的天地，居然是一動一靜的迷戀。

動，那是因為開始迷戀舞蹈的世界。從尊巴、桑巴、恰恰舞、寶萊塢健身操到各種中國民族舞：蒙古舞、新疆舞、藏舞、古典的、現代的。只要優美的旋律一響，心頓時雀躍，身也隨之律動起來。幾十分鐘下來，大汗淋漓，筋骨舒展，感覺渾身充滿活力。

許多年來忙工作、忙家庭，在 2020 庚子年的一場疫情下，一個忙碌的身心終於沉靜了下來。偶然的一個機遇，我跟著學跳起民族舞蹈。當沉浸在健身操中那份隨心所欲的健身律動變成每一個舞蹈動作都要秉持一絲不苟的認真時，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一個月下來，我沉浸於網課裏那份認真學習的執著，旋轉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點那平面舞台的標誌裏。面對著視頻，將自己轉得暈頭轉向，常生出「邯鄲學步」的感覺，走在房間裡，不知步履。

音樂起，下蹲、雙膝靠攏、右膝蓋要在左膝蓋內側，蒙古舞的舞姿。於是，我拼命將自己的雙腿顫微微地下壓，下壓……；一呼一吸，一提一按，縈繞腦海一月有餘。如今夢中醒來時，還惦記著「呼 —— 吸 —— 提 —— 按 ——。」

「抬胳膊向左傾斜，左胳膊高於右胳膊，雙手翻掌，慢慢起身，吸氣。下沉，呼氣；翻手，向右伸出。起身，吸氣；下沉，呼氣。轉身，不要翹臀，胸前手對手，提按揉手一個；手指向前方，第二個揉手；手伸展兩邊，第三個揉手。注意胳膊和手腕要像雄鷹展翅飛翔那樣，蒼勁有力。下一個動作，手心向上，交叉，再伸展。身體抬起，揉肩四個……不要彎小胳膊，蒙古舞要大胳膊帶動小胳膊，小胳膊不能高於大胳膊……。」

舞蹈讓我體會自己身心的改變，跳了三年多的健身舞，愉悅的心情帶來笑容，身型也起了變化；久累的駝腰挺直了，疼痛的脊椎有所緩解。在音樂舞蹈律動中，人學到一種境界，即身、心、氣、神、韻的結合。

靜，則陶醉在書法的境界裏。觀看《翰墨春秋》，從甲骨文、金文、石鼓文，到小篆、隸書、楷書和行草，欣賞眾多書法名帖。臨王羲之《蘭亭序》時的輕鬆自在，摩顏真卿《祭侄文稿》裡的悲壯憤慨，書蘇東坡《寒食帖》中的蕭瑟寒冷；還將三希堂的瑰寶：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和王珣的《伯遠帖》，輪番臨摩，雖無法書寫得不差絲毫，卻也能將其形其意銘記於心。臨帖習字時，坐如鐘，心靜怡然，飛筆舞墨，全神貫注，直到飢腸轆轆，始覺時間的飛逝。

動與靜的世界裏，我感悟著藝術的共性與個性。

唐朝張旭觀公孫大娘的劍器之舞，茅塞頓開，悟出書法精髓，於是有了張旭飛龍走蛇的絕世草書作品。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曾這樣描寫舞姿：「㸌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妙舞此曲神揚揚。」舞者身軀四肢，但為何表現會有天壤之別？其中的因素，方方面面：舞者的天賦、技能、閱歷、修養、對音樂的詮釋等等。在舞者一舉一動裏，舞有靈魂。

書法藝術也如此。漢字，永字八法：橫、豎、撇、捺、點、鉤、提、折，字形扁、長、粗、細，墨色濃、淡、枯、濕。但無論怎樣變化書寫形式，終不離漢字結構。一幅書法作品中，書體如舞種，各有特殊表達方式；篆、隸、楷、行、草，放眼看去，一目了然。而在每一種書體裏，每一個書法家，自成一體，千人千樣。就拿楷書來說吧，「顏筋柳骨」的書法作品中，拿出相同的一個字，懂書法的人一看便知是誰的墨跡。單字如個人，筆劃如肢體，動作如行筆，舞姿如筆勢，或端莊或曼妙，或剛毅或柔軟，萬變不離其宗。字依然是那個字，只是表現手法不同：一個字的結構是內緊外鬆、或是內鬆外緊？是重心平穩、還是重心偏下、或是頭重腳輕？一撇用筆是長弧撇還是柳葉撇、或是帶鉤撇？一捺按筆是自然平出、還是刻意提翹、抑或用反捺避免雷同？書寫時怎樣表達方顯書法之特色？

練字，如同練習舞蹈的每個基本動作。每支舞有其特點，但再多的形變不能脫離其獨特的舞種。蒙古舞裏，提胳膊時要大胳膊帶動小胳膊，最後提腕和壓腕的大氣動作是藏舞裏不具備的。古典舞中出手舞姿，欲右先左的韻味帶動，如同書法裡的起筆那樣。只有諳熟了每一種舞蹈特有的、細微的肢體語言，才能充分表達出來舞動的身、形、技、雅、韻來。對我這樣的舞蹈初學者來說，自然是一番苦練；先記基本動作，慢慢再記住整首舞曲，然後糾正細節，最後追求神韻完美。練書法亦是如此，「中秋不復不得相還……」，「永和九年，歲在癸丑……」，「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如今，這些字帖每天在我腦海裏一幕幕滾動著、慢慢沉澱著。因為這一幅幅的傳世作品，是書法家多年歷鍊後的濃縮精華。其中，字形、結構、布局、形式、內涵、意境、墨韻和情感耐人尋味。於是，我越練越痴迷。

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動靜之中，我感受舞蹈與書法間那微妙的共性與個性，沉醉其中，廢寢忘食。於是作《我笑我癡》詩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