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浙江省奉化縣，是一個三面環山，南面濱海的漁村。站在海堤上向南眺望，可以看到象山港裡湛藍的海水和來往的帆影。可惜海岸與海港水道之間，不是遼闊的灘頭，就是嶙峋的怪石，在不漲潮的時候是無法游泳的。

1944 年夏，我考入剛從寧波市遷到寧海縣的鄞縣臨時聯合中學，念高中二年級。聯中借用躍龍山上的廟宇和古蹟做校舍，周圍風景優美。尤其令人高興的是山下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水面較寬的溪流。到了第二年五、六月間的游泳季節，很多同學都在下午課後到溪流裡去游泳，我也不落人後。在一位同學「師父」的指點下，很快學會了蛙泳、右側泳和立泳。看到他仰泳時怡然自得的神情與姿勢，我也很想學這種泳式。可我要求了幾次，他都不答應，說我的基本功還不夠紮實。

暑假裡我回到家鄉。有一次經過海堤，適逢漲潮，海水蓋過了灘塗快要接近堤面了。我大喜過望，這不是複習游泳的好機會嗎？回家換泳褲後，立即下到海裡。當時是盛夏的中午，驕陽似火，人們回家晌午了，所以沒有人在岸上觀看。這正中我的下懷，因為這樣便不會因為泳技不高而遭人笑話。心裡一高興一下子就游出去老遠，直到游不動了才停下來。回頭一看，原來已經游了將近四十米，比我初學時多游了十多米，大大的超過我體力的上限。過去我在躍龍山下習泳，由於體弱和初學，每遊二十多米就要站起來歇幾分鐘，那裡的水不深，我站在溪底，正好露出頭部，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呼吸。於是我就習慣成自然地就地站起來想歇一會兒，沒想到，一下子就滅頂了。等我喝了幾口水，趕緊浮出水面時，這才意識到，我當時所在位置的海水要比躍龍山下的溪水深多了。然而我的體力已經透支，實在游不動了，如果不歇幾分鐘，我是無論如何也游不到堤邊的， 我就會因為不能保持在水面上的呼吸而有被餵魚的可能。我於是開始有了大難臨頭的感覺，不過還沒有亂了方寸。我用立泳朝岸上瞟了幾眼，沒有看到一個人影，知道指望別人來救我是不可能的了。這時候我的腦子裡忽然出現我師父仰泳時悠閒、舒展的模樣，並立即想到如果師父那時候能教會我仰泳，我現在就可以借助仰泳來恢復體力，十幾分鐘之後即可游回堤岸。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繼而我又想到：根據我多次觀察，仰泳的動作似乎並不複雜，只是在體位和姿勢上與蛙泳略有不同。我有蛙泳的基礎，又對師父的仰泳動作進行過仔細的觀摩，何不在這危急時刻試一下呢？一旦成功，我就得救了。想到這裡，我立即深吸一口氣，從立泳的立姿勇敢地仰面往後向水面「躺」下去……

說來奇怪，好像有人在水下把我托起來似的，我的身體並沒有像我所擔心的那樣沈下去，而是浮在水面的稍下方。面部的眼睛、鼻子、嘴巴則剛好露出在水面上，不影響呼吸及觀看，就好比是躺在一張「水床」上，可以得到充分的放鬆與休息。而當我仿照師父仰泳的動作，適當的划臂、夾腿時，不但可以讓我的身體浮得更淺一點，尚且還可以不費力氣地拐彎，前進。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仰泳嗎！而掌握了仰泳，也就可以擺脫掉溺水的危險。果然經過十幾分鐘的仰泳，我不僅已經離岸很近，而且也有力氣用側泳游到堤邊了。

以上就是我少不更事時的一段驚險經歷。成年後，回想起這一段經歷，既為自己當時的魯莽行動捏一把冷汗，也為自己的自救成功感到慶幸。首先，當自己的游泳功底還不太紮實的時候，單槍匹馬到那麼一個不十分熟悉的水域去游泳，確實是很危險的，一旦出現體力不支或腿腳抽筋等意想不到的情況，生死之間真的只是只有一線之隔。如果我完全不懂水性，或者雖懂一點水性，但卻臨場驚慌失措，那麼不消幾分鐘就會成為龍宮裡的冤魂。幸虧我不但有一點游泳的基本功，仔細觀摩過師父的仰泳動作，還能在驚險場合沈著冷靜，做出符合游泳規律的正確決定，遂得以於短短的一瞬間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正因為有這樣一個深刻教訓，二十多年後當我的三個兒子到了學習游泳的年齡，我總是在教育他們蛙泳和自由泳以後，很快就把救生的仰泳技術傳授給他們。而他們也就在成家，有了孩子以後，把這一原則運用到他們的下一代。

謹以此文獻給準備學習游泳，或親友中有人準備學習游泳的朋友們。祝大家佳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