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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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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還覺得冷嗎?再開一盞千燭的大燈如何?」

我望望天花板已有兩三盞大燈在我頭頂上發光,原來它除了照明外,還有取暖的作用。

「怎樣?現在好多了吧!」

我點點頭,回道:「暖多了,謝謝!」

那是一個初冬的季節,臺北的天氣既濕又冷,又處在一間空蕩蕩,若一般禮堂大小的房間內;除了一台正面、兩台側面的三台電視機外,就是三位工作助理人員了。我則端坐在距電視機約七、八步遠的椅子上,面前擺一張桌子,整好衣服,靜等著助理喊「開麥拉」。

這是民國六十二年間的事(時間已不確記),華視首次舉辦空中教學節目。由於全省小學教師,大部份是師範或高中、高職畢業,為了提升師資的程度,所以全省八所師專,都設立了夜間部、暑期進修部,及二專進修等部門,以方便他們課餘或寒暑假期間,再次進修。大約讀四個暑期,再經過歷次考試通過,修滿學分便可取得師專學歷。他們奔波的都很辛苦,尤其在鄉下偏遠地區的教師,更需要到城內投宿親友家或住旅館。有鑑於此,華視乃興起空中教學之念。經與八所師專校長研究合議的結果,都認為有設立空中教學的必要。今後,每位教師只要端坐家中,便可讀書,不必日夜趕路。不過暑假則必須返校就讀,一切課程安排、時間、地點、及細節都討論定案之後,其他主講人便由各校自行選拔。

本校授課老師,由各系自行投票選出。系務會議之前,無人知曉,殆開會後,主席才宣佈,並進行投票。那日,適巧我偶染小恙,不克參加,就這樣,不幸當選。因為對這件事誰都沒有經驗,也從未見過,不知如何應付,所以沒人願去。我既然不在,那就天命註定,又向誰抗議?

帶著不情不願,打著鴨子硬上架的心理,赴華視開會。與會的老師莫不緊張滿面,狐疑叢生。平常面對的是活潑生動的一班學生,授課之外,還可以引經據典,博古証今,也可以指手畫腳,談笑風生;甚至發現講錯了,還可以再行更正,瀟灑從容;與學生共同討論,更是常事。而現在,卻縛手縛腳,一不能恣意發揮,更不能多一分或少一秒。更困難的是:這文章恰好要告一段落。

主事人告知:

(1)在授課前幾天,必須先把講稿擬好,交華視審閱。

(2)時間必須控制,不能多一分或減一秒,且正好告一段落。

(3)臉上撲點粉,免得螢幕上閃油光。

(4)眼睛正視面前電視機,不可斜視免得造成飄眼。

至於講授時,坐、立皆可,看稿與否隨意。雖然華視說的很委婉客氣,可是我們聽的卻汗毛直豎。問題是雙方都無經驗,都在試辦階段,最終目的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八所師專,由北到南分講一年的課程,平均每校擔任三課,每次一小時。

我一向不喜照稿宣讀,覺得既無趣味又乏感情,所以只有事先練習,對著鬧鐘,試練講稿。心中忐忑不安,緊張萬分。及至坐上了講臺,反而鎮靜了。反正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吧!三位助理分站電視機旁,到了最後十分鐘時,便開始以手勢示意,等到最後十秒鐘,則雙手舉起,用手指從一彎到十,最後一秒,手成拳狀,我則立刻結束說「今天就講到這裡,謝謝收看」。助理們長舒一口氣,我則汗涔涔下,覺得燈光太熱了。

記得有一次,適逢端陽節。我正在講「歸去來兮」,感覺上只講了三分之一,可是助理舉手示意,只剩十分鐘。心想今天怎麼講的這麼慢,於是快馬加鞭,口沫橫飛。不料講完十分之八,助理暗示「還有十分鐘」。糟糕、這一小段,如何舖陳?於是速度減緩,由飛彈快車轉為老牛破車。不幸的是,講稿已盡,助理又舉手「還有十分鐘」。驚訝與緊張,使我汗流浹背,幾乎拂袖而起,可是想到今天若不完滿結束,明天就得重播。只得耐著性子,故作自然的細說陶淵明。由他的祖父陶侃搬磚說起,一直說到他的乞食詩,再由他的詩印証他的品德、風骨,總算應付過去,當時的感覺是如坐針氈,度「分」如「年」。事後詢問助理,才知道樓上的導播小姐馬錶失靈了。

那時也許是帶子太貴,很少重錄。聽說某次某老師,一時失神,講解中有些不妥,很自然的雙手一擺說「不對,不對」,結果整整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接到原來對的那一句上,再繼續講下去,所以大家無不以臨深履薄的心情,面對鏡頭。

另有一次,我覺得講了很久,該快結束了,可是助理一無動靜。我也不敢低頭看錶,只得用手暗示手錶示意(螢幕上照不到),他們搖搖頭,使我心急如焚,幸而最後他電訊樓上,才知只剩五秒。原來導播小姐,今日文定,興奮過度,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有趣的是:授課的對像是在職教師,而聽講的卻包羅萬有。早上去市場買菜,牛肉攤的老闆看到我,用四川口音說:「老師,你講的好哇!」哢嚓一刀,剁下一方牛肉送我。不知是鼓勵還是感謝,害我落荒而逃。也有賣水果的攤販,執書請益說:「老師,這裡我還不太瞭解,能否請老師再講解一下」。我欣喜於他竟然如此努力好學,當然責無旁貸的解釋一番;同時告訴他我家住址,他可隨時來問。類似之情,所在多有,似乎許多人都認識了我。

有一次組長告訴我,上週因一時疏忽,把近代史推前一天而忘了播出國文。不料接到電話大聲斥責,且說「限你們明天馬上播出」,說完用力甩了電話。我問:「那你們播出了嗎?」她答:「怎敢不播,你知道都是些什麼人物在聽嗎?」

從茲以後,更讓我小心戒慎,步步為營,唯恐出錯,貽笑大方。

雖然只是一段短暫的經驗,可是一路走來,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所以講完之後,只覺輕鬆快活的如天上飛燕。

然而好景不常,翌年又接到華視通知由我與台中一名教授分擔北部南部的課程,不再由八所師專分擔了。

是福?是禍?是喜?是憂?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