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觀世音菩薩的誕辰紀念日，而我那高齡九十五的老母親，此時此刻，正在台北慈院跟死神拔河。

上週二清晨，當我還在夢中跟母親聊到弟弟小時候很頑皮，有一回縣裡大拜拜，哥哥帶著我們三人上街看七爺、八爺出巡，正快要遊行到家門口時，沒注意到一輛突然衝出來的摩托車將小弟的小腿當場壓斷，我立刻奔回來報告。當時正在午休的母親，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立即抓了錢包衝出去把小弟抱上計程車，直奔台大醫院急診室。

夢還未做完，正巧此刻弟弟手機來電告知，母親傍晚因為便秘太用力，全身無力，血壓驟降，當下立刻將她送至急診室。上了點滴、打了劑強心針之後，母親的血壓跟心跳才漸漸恢復正常。

原本跟家人說好，等疫情過後，今年秋天一家三口會一起回去陪老爸過百歲生辰。沒想到，身體一向硬朗，全身上下從沒有動過任何手術的母親，因失智加上腎功能下降，竟然瞬間就倒下，再也無法站得起來了。

記得五年前回台參加外甥的婚禮，席間發現母親吃飯的速度越來越慢，加上記憶力也漸漸不如以往，帶母親去醫院做一下心智測驗。檢驗報告出來，判斷母親已有初期的失智現象；伴隨著喉嚨漸漸僵硬，一頓飯往往要吃上半個多鐘頭。母親常說都快九十歲了，人老了不就是這樣，並不想按照醫生的指示去做復健。所以喉嚨肌肉就漸漸僵硬，一直到近兩年，必須靠看護將食物打碎慢慢的餵進嘴裡，看了真讓人心疼不已。

母親是家中的次女，所以外婆取名孟蘭。弟媳知道母親喜歡蘭花，每次回台陪二老過春節，孝順的弟媳都會搬回數盆漂亮且設計過的蝴蝶蘭來點綴客廳。吃完年夜飯給兒孫們發完了紅包，母親就會在全家面前話當年，說她當年二十歲出頭，便隻身到上海來探望舅公，沒想到遇到戰亂，還來不及回安徽老家跟外婆道別，就直接跟舅公一家人來到台灣。

接著，舅公替她安排在中和的一家紡織工廠工作。三年之後，透過當時擔任縣長的梅昌耀先生的介紹，認識了在縣政府擔任公職的父親，促成了這段至今已超過一甲子的姻緣。三年前在台北，兄弟姊妹還一起替已年過九十的二老，盛大慶祝六十五週年金鑽婚紀念。

四月出生，牡羊座個性的母親，頗有女中豪傑的個性。常常替同仁調解大小糾紛，曾連續好幾年擔任紡織廠中工會的理事長，人稱「劉大姐」。記憶中的母親身材高䠷，常常身穿合身旗袍、身手矯健的一路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中年之後當月老，還數次替年輕未婚的同事牽紅線，前後一共做了三次紅娘，堪稱功德圓滿；弟弟還笑她「劉媒婆」的封號真是實至名歸，非她莫屬。

因為是職業婦女，有一份不錯的收入，才能讓我們兄妹四人順利完成了高等教育；一直在同單位服務至六十歲，才功成身退。母親雖然小時候只唸過私塾，可是思想並不守舊，個性說一不二，頗有男人性格，與父親儒雅謙和的個性正好互補。當時民風保守，一般本省家庭多半重男輕女，但母親卻堅持將我們姊妹二人，自小送入私立小學；之後，一路直升私立初中就讀，反而讓兄弟就在自家附近讀國民中學。當時不知羨煞了多少親戚朋友。

接著，我來美國繼續深造，成家立業之後，夫妻二人在矽谷定居。兒子出生以後，正好兩老都已經退休，當時父母親的身體都還很硬朗。父親喜歡下廚做菜，母親手巧，喜歡縫縫補補、做做女紅。我記得我跟妹妹的月子，都是由爸媽一手包辦。直到兒子上了初中，兩老才決定回台定居，繼續替弟弟婚後的一對兒女，包辦月子。如今姪子、姪女都已經大學畢業，妹妹已經先做了阿嬤，替你們添了一個可愛的曾孫女，讓您也晉升阿祖級了。如今四代同堂，我是多麼的羨慕你們啊！

行筆至此，早已淚如泉湧。本想立即回到母親您的身邊，無奈疫情尚未鬆綁，弟弟建議我每天以視訊的方式，互道離別。今天已是四月一號，再過兩週就是您的生日。我以最喜歡的《人間四月天》劇中的歌詞，在您的耳邊輕訴：「有時侯，夜太靜，攔不住回憶的心。於是淚，每個夜裡如繁星。我多麼想念你，當時間都失去了意義，穿越思念後，等成信箱，讓你需要的時候我可以……投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