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這個國家,也許領土較小,但野心很大,蓄意侵略鄰國,中國是最大受害者。筆者兒童時期常住江蘇揚州,因為當地之揚州中學實驗小學是著名學校之一。1937 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由於大戰形勢日趨緊張,吾家遂回廣東家鄉小縣避難。從此開始了抗戰中之克難生活,其實名為克難,實際就是清苦。
在這場所謂長期抗戰之八年中,由於戰爭之消耗,海岸封鎖,物質匱乏,貨幣貶值,薪俸凍結,生活越來越趨艱困。可是能茍全性命於亂世,已經不錯了。對於生活,除了克苦忍耐,別無他途。
首談衣食住行之首,衣的方面。對於絕大多數人們而言,添置新衣已經是不可能之事。對於我個人而言,從未主動做過或買過新衣。記憶中很深刻的意外是有一年我由家鄉負笈重慶,路過貴陽,在交通銀行得識資深專員吳林柏先生。他是江西人,見我名字有一潯字(因生於江西九江而取名),對我十分親切與照顧。他又見我衣履單薄,特地為我製了一件全新藍色雙排扣棉大衣相贈,使我感懷終身。惜未留下永久地址,而後謝恩無門為憾。
我在高中時,因屬流亡學生而配到美援物質一項,即每生獲得藍色羅斯福呢中山裝一套,所有學生無不雀躍。我不幸在搬進宿舍當日,褲子即被竊,報告訓導處亦無助(因無特殊記號),徒呼奈何也。嗣就業以後,常逛拍賣行尋找舊西服或以上衣搭配卡其褲,加上領帶,也就是西裝了。
次談食的方面,這是最重要的事,因為肚子不飽,萬事皆空。孔子曰:「足食。」又古人云:「吃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現。」我讀了兩個國立高中,第一所之伙食,飯是夠了,但菜量甚少且多是素菜。於是我們以漱口杯屯飯留在床下,夜自修後,以豆腐乳當菜,總算飽了肚子。第二所高中的伙食是當時國立中學中最差的,每日三餐是一飯二粥,跟本終日在饑餓狀態中。顯然每日米量出了問題,米去了那裡?多人質疑,但不敢行動。因為如校方拿出殺威棒,將操行成績列為丙等,下學期公費將會取消,誰會去冒這個險而增加家裡的負擔呢?筆者幸好有親戚在學校當地,週末可去享受銀行客飯一餐,而週日又能擔任小學生之家庭教師(含膳兩餐),對身體甚有助益,同學羨之。
至於戰時住的問題,那是更加嚴重了。當時的國立中學是臨時性的,原本沒有校舍,大多是借廟宇改建而因陋就簡。我所讀的第一所國立中學在貴州,兩人共睡一床。早上還得整理內務,教官要逐室檢查。我的床友蔣君,能把被子摺成豆腐干型,超越群床,教官讚之。第二所國立中學已能分配每人一床,約二十人共居一室。除床以外,設備全無。1944 年,我已進入社會就業,雖有宿舍,卻不夠分配。我們這批單身漢只好睡在辦公桌上,白天就將棉被、枕頭塞在櫃臺下的小櫃內。就這樣,湊合著過夜,直至抗戰勝利國家復原為止。
最後談行,抗戰八年,我大部份的時間是在陪都重慶。重慶是一山城,有一特殊的交通工具是滑桿,由兩人抬著,類似轎子。但那是不屬於青年人的,我們只有靠自己,用天生的腳,走。市內平坦處公共汽車當然有,但擁擠不堪。若不去郊區,少乘。腳踏車不適用(地形),私人汽車不多見,機關首長也未必全有座車。最困擾的是日本飛機之日夜轟炸。每遇空襲警報走向防空洞時,還得一手拎著小箱(內裝衣物),另一手提著鋪蓋捲急忙的跑。這兩件行李若毀於炮火,我就甚麼都沒有了。又假設我不去防空洞,可能連我這條命也保不住了。好在重慶有霧季,可以安靜幾個月。
以上所憶,是當年歲月中國人的生活點滴,較之整個國家、社會、全民所遭受之犧牲損失、傷害,可謂區區小事,總算熬過來了。1945 年日寇投降,八年抗戰終於隨二次大戰結束。國家元氣大傷,全體軍民之損失難以核計。至於對侵略國日本之懲罰、制裁、索賠實在令人沮喪及失望。日本至今仍未公開承認錯誤,反而數度竄改教課書以圖掩蓋真相。回顧前塵,感慨萬千,仰望蒼天,不禁要問:天理何在?正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