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親在度過六十周年鑽婚紀念日後相繼逝世。但他們半世紀以上的婚姻堪稱美滿,真所謂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鶼鰈情深。作為子女的我們,也享受到非常溫暖的家庭環境。正如文學家歌德所說:「家庭和諧是人生最快樂的事。」 這也使我們更加懷念他們。然而,他們的個性卻大相逕庭。
父親在外沈默寡言,不善交際。說的是浙江官話,有些木訥,更不會吹噓拍馬,這也影響他的工作升遷。但他在家中說話卻很自如,而且頗有幽默感。
他熱愛運動,小學時踢皮球,中學後打籃球,近五十歲,改打網球及乒乓球。記得他當年在台灣南部的糖廠工作時,被選為廠籃球隊。那時福利好,經常到各廠巡迴比賽,以促進友誼。如逢暑假,母親會帶唸小學的我和弟弟隨隊助陣。
五十年代,家中尚無電視,父親會坐在收音機旁,聽重要的籃球比賽。精彩之處,他會拍手叫好、身如其境,甚至忘了吃飯。他的另一項愛好是聽新聞、看報章雜誌,事無鉅細,飽覽無遺。 到晚上,他會向全家彙報,由國家大事到小道消息。雖然有時人名記不清、數字有誤,但我們總是他忠實的聽眾。他的生活圈子除了家、辦公室,就是球場和圖書館。
母親出身中等家庭,下面還有弟妹五個。她比較外向,膽大心細、熱心公務、廣結人緣;有語言天才,除浙江方言,還能說流利的普通話、上海話和台灣話;中學時,經常參加校中文藝節目的演出,對話劇、平劇等都有興趣。她又是編織能手,經常為家人和朋友織衣服。
母親十七歲在同學家認識父親,見他人很厚道,又是大學生,交往一年多便以身相許。結婚後,兩人共赴上海繼續學業。父親在暨南大學,母親唸商專。畢業後,在親戚創辦的務本中學當會計,由於她細心負責,將帳目管理得有條不紊,深得親戚的讚賞。當年上海十里洋場,花花世界,可母親告訴我,她的生活很簡樸,將節省的錢購買上海貨,過年過節時回家,分贈兩家親友。
抗日期間,他們回到家鄉。由於父親是鄉裡唯一的大學生,因此被任命管理鄉鎮的行政職務,母親在旁積極協助。據說有一天,村民遠遠看到一群穿制服的人向我們住家走來,大家以為日本鬼子進村,於是全家大小向山中疏散。父親帶著我與兩個弟弟及奶媽先走,但卻久未見母親隨行,原來她正留在最後攙扶著祖母及老傭人。她們的三寸金蓮,在田畦中行走困難。這也顯示母親的愛心與無私。所幸最後發現那些人,為走散的國軍,虛驚一場。
1947 年,父母帶我與大弟遷居台灣,年邁的祖母要求將未滿周歲的小弟留在身邊。在台灣那段歲月應該是很幸福的。父親在糖廠的工作穩定,母親到附近的中學任課,相夫教子,其樂融融。 我與弟弟大學畢業後,都申請到獎學金赴美讀研究院。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七十年代初,由於小人誣告,他們以「共匪同路人」雙雙入獄,受了五、六年囹圄之災。出來後,工作無著,只好靠弟弟申請移民來美。 所幸他們都能適應美國的生活,搬入老人公寓後,結交了一些朋友,學英語、打小麻將、購物,美國的體育新聞更使父親入迷。
最使他們高興的是闊別三十多年的小弟,終於獲准來美探親,他已由襁褓的嬰兒成長為壯年人。由於父母在台的背景,他被下放十年,吃了不少苦。兩岸長期分裂,造成多少類似的家庭悲歡離合的故事。
父親過世前兩年,已由報上獲悉當年在台製造的冤案已水落石出,他感到很鼓舞。雖然具體落實,發還扣留的工資及退休金是他過世後的事,但母親終於盼到這一天,她毫無遺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