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 Article > 無煙囪工業的文化 - 導遊眾生相

出版刊物

網上文字版

無煙囪工業的文化 - 導遊眾生相

無煙囪工業的文化 - 導遊眾生相

筆者喜愛旅遊,在職時有機會出去訪問或考察,退休後趁身體健康許可,不論國內外,年年都有新增加的目的地,計算起來,足跡所到的國家和地方著實不少。

旅遊,除了有好的遊伴,走特定的目標,如坐遊輪、或在國外應聘、訪問、開會而外,大部分由旅行社派導遊來包辦。因此作一個獨當一面的導遊其基本條件,必須如說相聲一樣 – 學、 說、逗、唱,樣樣在行才行;而這些人的素質,又與所屬旅行社的水準、風格、要求有關。

概括來講:旅行素質較周詳完善者應屬台灣,大陸次之,國外較差;以消費額而論,大陸最廉,台灣次之、國外較貴。這是我個人從經驗上的認知。至於此一專業,台灣導遊,少數是出自大專學校專業旅遊科系,多數為邊學邊做的知識分子;大陸導遊大部分經過大專學院專業訓練,少數則為「行伍」;國外導遊多半只求語言便給,很少有經過專業的制式訓練。

可惜大陸導遊雖屬專業,卻帶著意識形態,常常歪曲了歷史,一味的為「顏色」服務,糟踏了那些年輕純真的導遊才華。

台灣導遊,就是論事談旅遊,對服務要求到有一定的水準,而且全程照顧,貫徹到底,對兩岸的史、地、人物的說詞,都很客觀。

國外導遊極少數受過專業訓練,大多以語文溝通為主要條件,為旅客負責,為旅遊服務的觀念較淡薄。

大陸「改革開放」未久,筆者與內子一行暢遊北京,隨車有一位中年的導遊,是一位男士,每到一個景點,介紹它的歷史背景、文物典故,倒是熟練俐落。只是奉李自成為農民起義的英雄,而盜掘慈禧陵墓之馮系軍閥孫殿英,說他所得寶物獻給蔣夫人,真是「張飛打岳飛」扯得太離譜。

一九九八秋,我們一行廿餘人遊歷東北,再進北韓;因為要去的地方很多,除台灣派的「全陪」導遊外,每到一地,就有「地陪」接手。車到長春,有一個重點要看,就是偽滿皇帝的「故宮」,瀋陽則「少帥」張學良的官邸,此妞綺年玉貌,口才便給,兩個故事說來滾瓜爛熟,倒也生動,只是對「西安事變」背離事實太多,「雞婆」性格的我,心中不免毛燥起來,等她講完,把她喊到身邊,就將幾處是非關鍵的地方,甚至孫鳴久的評價,連馬君武的「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美人恩似英雄冢,那管東師入瀋陽」這首打油詩的後半所指,也絕非事實的過程說給她聽,她愈聽愈入神,就拿了筆記本來記,我見她「孺子可教」,就善意地建議,我提供的素材,只可知,不可說,你還是按照你們的「制式」說法來講述吧!以免受上級責怪。反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她聽完我的話,似感意猶未盡,她還想把她「管區」的幾個景點歷史,再向我求證,但時不我予了,只好依依道別。

我們完成了東北的旅程後,再乘飛機抵達北韓,在平壤落地,就有兩位「地陪」來迎接。一位年紀較長,約莫四十多歲;一位年紀較輕,應是二十出頭,都說得一口流利的華語。聽說他們是經過旅遊局派來的,前者比較嚴肅,看樣子好像是那年輕人的長官,也可能是派來監督的「格別烏」。五天的行程,他們都很盡心。只是到些特殊的地方,如「金日成元帥紀念館」、「金正日統領文物陳列館」,每一個館的大廳必有一尊他們巨大的石雕像,凡是參觀者,必須套上外鞋,將所帶之皮包、照像機、手杖等物品一律放櫃保管,並魚貫入內。列好橫隊,不可嬉笑講話,對著石像行禮。我們一行很不習慣,加以抗拒,小導卻陪著笑臉,要我們「入境隨俗」。不過我和內人都不願「哈腰」,他也無可奈何。

旅遊到他們這個神秘的國度裡,隨處都會碰上禁忌。譬如說,不可任意拍照、不可問些他們認為敏感的問題。可是我還是有些好奇地問他每一個機關、學校、公共場所大門的上方都有一個韓文字的雕刻橫額,問那些字是什麼意思?他輕聲地答覆,說是「金日成元帥萬歲」。

對金正日統領的致敬方式則是在十字路口,重要的街道旁,豎立油畫、萬民獻花,把一個著短夾克、又矮又肥的「領導」簇擁在中間,作歡慶擁護狀,每一個地鐵車廂都掛他們父子的照片,這一切仍保留在個人崇拜的「神化」氣氛中。

我繼問:聽說你們有些地方鬧飢荒,也有餓死很多人,是真的嗎?她遲疑了一會,回說:「是有這種事」,說著向前座的「領導」瞄了一眼。

車行到平壤市區,重要的路口,都有一位頭戴俄式大盤帽、身穿藍色呢質制服、掛上斜皮帶、著白色短裙、腳穿長統馬靴的妙齡女警,用「卡通」的姿態指揮交通,既美妙、又神氣。贏得我們滿車人士讚賞,當場要求停車拍照,小導遊嚇得連稱:「不可以,不可以。」他說,這不僅是交通違規,而且向警察照像是違法的。還有一件最令他為難的一件事,是大夥兒要他帶到市場買水果,伙食要有青菜,多加一點肉類食品,這正是北韓的罩門,他怎麼也辦不到。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初,我們到華南的珠海,自廣州經中山,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導遊小姐,看到她服務對象,很多是台胞。她自稱雅好文學,就把梁實秋、胡適之、錢穆、徐志摩──唱出幾個名號來,煞有介事似的,原以為她會對這些文壇巨子,對他們的學說主張、行事風格有所推陳。但等了半天竟沒有下文,我只隨便問一句梁實秋是何派?他有什麼著述?他現在的夫人是誰?妳可知道?她遲疑了半響,說他是左派,光是這一題她都答錯了,以下的話就說不下去了,後來我替她打圓場說,這些人都不在妳的地區,可能妳不太深入了解,但你可否背誦一下妳們知識分子琅琅上口的「沁園春」來給大家聽聽。半晌她答不上腔,我就說我來提示一下起頭:「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等我一直唸完,她還是接不上腔。她只好說「對了,對了,你好神啊!你是不是台灣來的教授?」我莞爾以對。

這一件事說明了「旅遊大學」的教學,沒有旁徵博引。

二○○三年秋,我們看了在美國發行的世界日報一則旅遊廣告,就定下這家旅行社到歐洲六個國家 – 英、德、法、瑞士、荷蘭及比利時去觀光。這位導遊是來自大陸的一位男士,身材壯碩,長得也算稱頭,說得一口流俐的英語,但是「大牌」得很。他帶客人,只在車上約略提示一些景點,下車來只規定客人遊覽的起止時間和集合的地點,到了一個景點或購物中心,任客人自由參觀、自由消費,完全沒有旅行社基本的「制式作為」,自己則遠離客人去逍遙。真搞不懂這是那門的規矩,使那些初到歐洲的遊客,只感此行是「霧煞煞」。

最後遊完比利時結束旅程時,因回程的目的地不同要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小巴士接送,由他自己擔任領隊;第二路委託當地的地陪租車運送;我們是第三路,要趕巴黎機場,就委由一司機代送。

車抵巴黎機場,這位客串導遊的司機,把我們引錯 Check-in 的窗口,不料「船遲偏遇打頭風」巴黎機場不僅要經過三次的脫衣脫鞋搜身檢查,還要用法語問我有沒有攜帶爆烈物?真是「莫宰樣」只有兩手一攤,這一個動作「蒙」對了,但經此一折騰,時間已很緊迫,我頻頻看錶。幸機場服務周到,當時派一部專用車連人帶行李,直送停機坪,使我們順利搭機到達舊金山,算是很幸運的了。

回來向這家旅行社提出 Complain,他們都是同一模式的制式回答,除了苦笑,只好認了吧!

最近一次是今年四月,我們一行四位小同鄉,連袂回武漢鄰縣鄂州市去祭祖,趁便自漢口乘「京廣鐵路」到河南賞牡丹,連親友加起來共有九個人,找到一家旅行社的「全陪」。此妞二十出頭,長得很清秀,尤其是明眸皓齒,分外惹人憐愛,因為受過高等教育、談吐不俗,是我旅行生涯少見者,最難得的是對我們這批老少客人,不分在地人或「台胞」都一視同仁地細心照顧。我們一行自漢口上車,車子開行後卻不見此妞蹤影,莫非要「放鴿子」,正怔忡間,她又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來為我們晚餐打點。原來本地的導遊是不可以同客人乘「軟座」,而是要在「硬座」車廂中伴行,她頻頻「越界」過來,已有點「犯戒」啦!

火車抵達鄭州,已是晚上九點多鐘,大家也是飢渴難耐,但一出站就迎面來了一位大妞,原來是一位標緻的「地陪」。她是湖南人,卻能說一口道地的河南話,皮白脣紅,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可能是她天天要說話的「職業病」,雖是如此,但仍不失她少女的嫵媚。

從次日清早起,她要扮演「龍門石窟」、「香山寺」、「洛陽賞牡丹」、「嵩山少林寺」的導遊、覽勝、解說、食宿、雜務的主持者,在她滔滔不絕、流利的口語,熟練的歷史掌故中,竟能引人入勝,那種「肢體語言」,引述武曌下昭曰「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催」時,就如她身歷其境似的,想想這是個旅遊發達的時代,真是產生了又一種生態藝術。當她說到次日武則天遊上苑,見百花奇放,唯牡丹違者不發,武氏乃命太監以炭火烘開了,牡丹雖已照辦,但武氏餘怒未熄,就命手下將此花連根拔起,全部發配洛陽栽種。因此地氣候溫和、每年四月下旬,就會有如今天的盛況。是否真是如此,姑且不論,但此妞的娓娓傳神,頗有一番韻味,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三天的行程,著實走了不少地方,這一方面是體力的考驗,一方面是腦力的迴盪,眼見就要離開這個「八方風雨會中州」的歷史勝地,心中不免有些惶然。正際此時,那位多才多姿的小老鄉「全陪」小妞給我送上一首詩:「妾侍君出遊,受益在心頭,洛陽花似錦,幸運識將軍。」先別計較她的韻律是否工整,而此中情意倒是令人心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