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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春雪思親娘

慈親不待心茫茫,恆思量,永難忘。

千里孤墳,何處訴淒涼?

縱欲奉養親已逝,年已邁,髮如霜。

夜來幽夢見爺娘,是寒霜,著重裘,
雪掩田埂,掙扎爬前方。

樹欲靜而風不止,異鄉夜,淚雙行。(調寄江城子)

我的朋友楊毛頭,最近翻唱了這個曲子。很好聽!

這曲子原來是《捋月傳》電影主題曲,由歌后降央阿卓主唱,她深沈的低音,自有別具風格。毛頭唱法卻是高吭悽涼,勾起了我縷縷的往事。

七十多年前,我五歲。因是我娘頭胎,非常被寵,在家中老淘氣。為了避免我到處亂闖,就把我送到我家祠堂小學,這個學堂原是王家家族集資興辦的。我們家是大戶,出錢出力,佔了很大一部份。上學的同學,年輕的、年小的、青春期的、壯年的,不分男女,照收不誤。我在他們中間,年齡最小,也最吃香。尤其是青春期的同學們對我最好,因為他們傳遞小抄情書全靠我當郵差。所以有好玩的、好吃的,總是有優先權的。學堂是我的樂園,每天非去不可。

那年冬天,非常寒冷,天降大雪,遍地一片白茫茫。早上起來,我又吵著要去學堂。碰巧家中的長工傭人,回家的回家,上城辦年貨的也進城了。家裡只剩老祖母,娘和我了。我遍地打滾,就是要去學堂。娘沒有辦法,只有掩面哭泣。最後她說:你這小魔頭,拿你真沒辦法。起來,我背你去。

那時我娘肚子裡懷著小妹,已經四個多月了。她全副武裝:棉褲、棉襖、膠鞋、圍巾,馬尾綁著,背上了我。我背著書包,撐把紙傘,娘倆就上路了。

路上要經過一段田埂,路窄又滑,舉步維艱。走沒多久。一個沒踩穩,娘倆就跌進田裡,倆人滿身泥濘,我的小手心還多了一把黑頭髮。娘的,被我性急扯下的。

娘的秀髮,那時黑而又長,像絹、像緞,鄉下多人稱羨。每天晚上,我總要扯著它睡,否則不能入眠。有時娘煩了,把我小手撥開,我總是不依,把我沒有辦法。

娘呼叫無門,勉強爬起,掙扎再背起了我,繼續前行。一段十五分鐘的路程,竟然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學堂。

娘放下了我,走回回家的路。我第一次哭了。

到了傍晚,老師帶我回家。一進門,就看到家人出出進進、忙上忙下,有的搓著毛巾,有的端著熱水,還有郎中大夫忙著替娘把脈,口裡唸唸有辭。娘,臉色蒼白,雙眼閉著,口嚃含糊其辭:「大毛,你……你回來了啊!我真不知道麼怎回事。」

多年之後,在偶然的談話,娘說:「唉呀,那年那一跤,我幾乎小產,沒了你妺妹。我整整躺在床上三個多月才挺過去了呀。」這一次我又哭了。

二年前,娘安息主懷,無疾而終,享年九十有八。我們把她的遺體埋在墳地。我年也逾七十,退休了。離開了原住地,離娘的墳地,相隔六百多英里,無法再去看娘了。今天聽了毛頭的一曲《西西風》,無限感慨,填了二首詞,略表感懷:

春未老,白雪落飄飄,推開明窗向外瞧,
堆堆雪壘似羊羔,雪花何時了?
著輕裘,無端卻嗟嘆,凝望遺照思慈娘,
且持鈍筆厚恩描,難寫當年淘!(調寄望江南)

再聽西風仍然涼,潺潺淚水盈眼眶,
沈思往日立斜陽。
慈母厚恩如山重,親穿厚裘送學堂,
當時看作是尋常。(調寄浣溪沙)

娘呀!安息吧,在主的懷抱中。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