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謙(1829–1884),浙江紹興人,是一位晚清藝壇上「詩、書、畫、印」堪稱四絕的多面手。他是海派畫師的先驅者(後繼者為任伯年,吳昌碩)。是一位極具革新精神的篆刻闖將,凡能為篆刻服務的,無不廣為吸收,為己所用。他開創了以北魏書體刻朱文款識,以漢畫像入款的新風。實現了他「為六百年來摹印家立一門戶」的抱負。他的創新實踐,影響和啟迪了近代的吳昌碩、齊白石等大師。 趙之謙後來改字「撝叔」,後世畫家乃尊稱「趙撝叔先賢 」。 他的《四猿圖(立軸)》,多年前,就以近六百萬的高價拍出。
去紹興一整天。高鐵從杭州出發,只二十分鐘便達,但還得坐一個多小時的豪華公車方抵市內。在魯迅紀念館附近的一個叫「百草園」的招待所住下。招待所老闆見我的登記表,居然瞪眼看著我說:「你是屠家『世』字輩的?這是個大家族!」 令我有點驚詫,不想屠家名聲保存至今,且對方以如此方式提起!老闆否認與屠氏家族有任何干係。問清何時出國且得知是美方出資聘用後,連嘆不易。我說,當今大家手頭有錢了,想去哪就去哪,多好。
第二天去兒童公園訪「趙之謙紀念館」。我四舅趙而昌先生(註)為建此館曾出過不少氣力。生前要我幫忙,當時我因為生活奔忙,無暇顧及。今有機會,想去看看。公園售票處熱情接待,並有專人為我打開紀念館大門,讓我入內瞻仰。紀念館為公園內一緊鄰荷花湖的獨立建築,入口處有古柏數枝,蒼勁挺拔。
入內為一小室,四壁掛滿有關趙之謙先生的字畫作品。居中的石刻畫像,小時候見過,看上去好似從杭州西冷印社的石碑上拓來的。
當時大人們用驕傲而神秘的口吻告訴我,碑上的這個人,是我們的一個不遠不近的親戚。十、三四歲的我,當時是滿腦子的「向科學進軍」的熱情,對金石繪畫藝術缺乏興趣,故沒引起注意。兩側所掛的對聯,我亦有幸保存一幅,是四舅而昌先生送給我的,曾在德克薩斯州園石城住所掛過。
這是趙之謙先生遵吉甫舅父大人之命,錄東坡先生之句:
五畝自裁池上竹,三人同作月中游。
有幾位中文底子紮實的外國朋友覺得非常好奇:東坡先生是近千年前的大詩人,怎麼能準確預言出當今的現實?而先生和他舅父又何因對此聯情有獨鍾?要是而昌舅健在,他定會給我中肯的答案。他是一位對趙之謙有深入研究並寫就諸多有關之謙先生論文的資深學者。為籌建紀念館,他年近古稀,仍在舅母陪伴下,奔波於滬杭線上,在上海、杭州、紹興諸地,利用他在藝文界工作了一輩子所積攢下的人脈關係,求請有關人士相助,力促紀念館早日問世。每當有了較大的進展,二老會在散步時繞個遠道,走較長的路,把喜訊通報給我。看著當時二老略帶孩子氣的喜悅表情,我感動萬分。老輩們愛國、愛民之心,對祖先文化藝術的摯愛,實在是我等淺薄的晚輩無法企及的。後來他曾來信要我在美國做些宣傳造勢的工作,但終因我根底太淺、能力有限,未能有任何作為。
趙之謙先生畫像
趙之謙先生的像,畫得很神,看了令人喜愛。不能妄評「像」與「不像」,因無照片傳世,且我後他百餘年來到世上,無緣拜見。他長年奔波在外,身體應較壯實,心態亦應開朗。據傳他是個很易出汗的「蒸籠頭」,足見身體健康得很。可惜無法從這張照片上讀出畫家的姓氏,甚憾。
紹興趙家族裔之中,喜愛繪畫、金石、篆刻者甚多,有的還小有名氣。小時候家人中常提起 趙雪侯,他的畫,在紹興很有名氣,很值錢,客廳裏掛一幅他的畫,是件氣派且上檔次的事。孩子聽得多了,嘴邊會有「趙雪侯怎麼怎麼……」的議論。這時大人會正色訓道:「沒大沒小,勿要卑我作孽哉!他是你舅叔公,曉得哇?」而趙雪侯是趙之謙的同輩兄弟。我大舅父趙俊民(1907–1972)的國畫和扇面也小有名氣,但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一律以四舊論處,當時他五十出頭,正是老當益壯之時,無奈收山,甚是可惜。這兩人的成就,與趙之謙有密切關聯。從師名家是青年畫家成長的唯一途徑,趙家的肥水當然先流入自家田畝。再說當時國內顏料工業十分落後,畫家同時得潛心於顏料配製,才能畫出好畫。就像老底子中醫師,不僅要會診病,還得精通藥理,製作膏丸,故出類拔萃的好醫師極少極少。在繪畫界,新手要想無師自通,幾無可能。
展室雖小,但林林總總亦算得上豐富。當然,館中肯定還有些「鎮館之寶」,不可能對一個唐突前來的陌生外國觀眾展示。不過我對此已很滿足。我還從旁打聽到,館務費用都由政府有關部門統籌,足見紹興市政府對人文古蹟的重視,令人寬心愉悅。也可告慰已經在天的而昌舅,他曾為之奔波奮鬥過的事業,政府和後人妥為繼承,運行良好。更希望在不遠的將來,能有機會參加一些較隆重的公開紀念活動,聆知更多老一輩的成就與事跡。
後記:稿成後,先寄復旦同窗學友指正。柯國慶學長來函告,趙之謙像的作者顏梅華先生是上海名畫家。得此資訊甚喜。謝謝國慶學長,並補記,以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