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達滸公社位於湖南瀏陽的東部,公社的金坑大隊就在連雲山下,這裡貧窮落後,交通不便,文化水準低,一般是中小學文化。缺醫少藥十分嚴重,人們要翻山越嶺才能到鎮上公社衛生院看病。當地農業生產水準很低,農民生活是靠山吃山:男子上山砍伐樹木和竹子賣錢,婦女上山摘採楊梅和山果賣錢。
1969 年 5 月 1 日,我在湘潭地區農水系統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結束後,被下放到瀏陽達滸公社。我和本單位的老李、老張分配到金坑大隊田背生產隊,住在的一個叫智木匠的孤寡老人家裡,與農民實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大約在清明節後,此時楊梅季節,婦女大都上山採摘楊梅。我與老張在河灘邊曬筍乾。大約在上午十點左右,一個中年的婦女神色慌張的向我們呼喊:「智木匠在家嗎?」我告訴她:智木匠在家。中午我們回家吃飯,便問智木匠那婦人找你有什麼事?智木匠告訴我們:那婦人上山摘採楊梅,已經摘滿了一大簍,她看見樹下有一顆碩大血紅的楊梅,便伸手去檢,卻被一條棋盤蛇咬在右手的中指第二關節。智木匠是當地稍有名氣的業餘草藥郎中。我問智木匠:你是如何給她治療的?他說:用半邊蓮和一些消炎止痛的普通草藥,給她敷在傷口處,並剪下女人的頭髮捆紮在腕關節和肘關節上,防止毒氣向上漫延。他嘆息地說:可惜我沒有七葉一枝花,它長在深山老林的潮濕蔭涼的地方,沒有辦法,我不能救她一命呀!
棋盤蛇,因蛇背部花紋圖案棋盤格,農村人簡稱它棋盤蛇,毒性極大。僅次於眼鏡蛇,有人說人中毒後,行走五步後,人即死。有人說它叫五步蛇。
這種毒蛇,我們從未見過,一聽到棋盤蛇我們就毛骨聳然。因此在下放前,我們去就買了中國最好的季德勝蛇藥片,以防身保命保。想著那中毒的婦人命在垂危,我與老張商定各自拿出二瓶共四十片去急救那婦人。下午三點我們收工回家後,直奔那婦人家。只見到那婦人躺在床上,她的手從指關節到手背直到肘關節全都腫了,腫得變黑黑的好似那松樹浸泡在水裡那樣硬梆梆的。我們對那婦人的丈夫說:這是中國最好的蛇藥,它是我們保命的藥,免費送給你。並要他按說明書的做法,用二十片讓她吞服,另二十片搗碎成粉末敷在傷口處並進行包紮。我們如釋負重,認為這是靈丹妙藥她有救了。我們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家了。
晚餐後我們在閒聊起白天發生的事情,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藥靈不靈呀?女人到底是怎樣呢?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我們打著手電筒摸黑走了三里路才到那婦人家。此時,屋裡屋外都站滿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說起蛇鱗從腕關節一直延伸到了肩關節,蛇鱗是毒氣入侵人體發腫脹後,皮膚爆發出來的的一個一個小的黑色泡泡。患者的親友在嚎淘痛哭,說趕快準備後事吧!我們走進婦女的房間,有人告訴我,你看鼻子開始流黑色的血了,有人說她看見一個人有七個頭在她眼前晃動。此時我立即想起,我曾經看過的農村醫療手冊中所說,這是毒氣開始攻心,如果毒氣過了肩關節,就命在旦夕。這時我急中生智,急著去找大隊的赤腳醫生小王,他是一個不到三十出頭的人,平時我和他有些交情,並翻閱過他桌上的醫書。我走進他的門,要他快去救那被毒蛇咬的婦人!他說:「我不是蛇醫,我沒有辦法。」我不知從哪裡來的怒氣說:「你不去,誰去呢?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他說:我初中畢業,學當赤腳醫生才二、三年,在公社衛生院才學了不到半年,我沒有醫治過這種病人,我沒有藥,也沒有辦法。我說:這個辦法就擺在你的桌子上,我指著桌上的農村醫療手冊說:那書上有一節是講被毒蛇咬傷後如何急救,用藥製的乾蜈蚣二條,在瓦上焙烘研成粉末,二兩白酒吞服,可以攻毒。小王說,我沒試過,要是人死了怎麼辦?我回答他說:按書上說的去做,錯了書負責。他勉強同意了我的意見,並從貨架上取出了二條藥製的蜈蚣,我們一同到那婦人家前面的地坪上,將蜈蚣在瓦上進行烘焙。看熱鬧和議論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人說中毒了,還要給蜈蚣給她吃,這不是火上加油,要她的命嗎!閑言雜語,喋喋不休。當年我年輕氣壯,帶著情緒高聲地對圍觀的人吼著說說:你們能救她命的人,就進屋來救人,沒有本事救人的就出去。我把門一關,房間裡人才靜下來,我們對婦人的丈夫說:這藥方子是醫書上的,有據可查的,救人要緊,否則就沒命了。眼看毒氣就要到心臟,他同意了我們的做法。我要他用筷子將患者的嘴撬開,將蜈蚣的粉末和白酒一併灌入嘴裡。我好像完成了一場大考,人感到輕鬆但又疲憊。
此時已十二點多了,我匆忙趕回家,躺在床上好似人癱瘓似的。我在睡夢中驚醒,彷彿看到那長滿蛇鱗腫脹的婦人。我不知道這婦人是死了、還是活了?天還矇矇亮,我急忙穿上衣服拿著手電筒直奔那婦人家。此時屋裡仍有了許多的人,我猜想是人死了?一打聽原來是請來了一位蛇醫。這位老者童顏鶴髮,正準備吃飯。我急忙地問老者,那婦人生死如何?長者說:人還有氣,還有救!我忐忑不安的心一下放下來!老者酒菜飯飽後,走到婦人的床前,用手放在她的鼻孔上,感到病人略有呼吸,但奄奄一息了。婦人口渴要喝水,全身四肢和腹部腫脹得十分厲害,而且蛇鱗長滿了許多,那毒泡明亮了許多,病人十分難受的在作低微的呻吟。老者問我,她吃了些什麼藥?我便將我做的一切作了回答。那長者抬著眼從上往下,觀望了我許久,用一種訓斥的口吻對我說:你這人好大的膽,我行醫幾十年,還從未用過蜈蚣來治療過這種病人。我沉默了一會回答說:我是按農村醫療手冊上說的,去做的。我好似接受了一場審判似的。人們的眼光都在望著我。這位長者見事如此,他說:那我就死馬來當活馬醫吧!他用筆在紙上寫了幾位大劑量的泄藥,我記得有皮硝、大黃等,其它藥物我現在記不起來了。並立即叫赤腳醫生取藥進行煎熬,半小時後用筷子撬開了患者的嘴,用湯藥灌進她的嘴裡。我們在那裡坐著等待奇蹟的發生,人們都希望她能起死回生!人們在談論著她要不貪婪那個碩大的楊梅,就沒有今天這事了。有的人說這是命呀!大約在一個多小時後,那婦人從床上爆發一陣嘩啦啦響聲好像打開水閘似的,嘴上、鼻孔和下身一齊狂泄出又髒又黑又臭、剌鼻難聞的穢物。這些排泄濁物,流到床上和滿地都是。大家看的目瞪口呆,以為婦人死了。唯有蛇醫臨危不亂,胸有成竹地說:讓她嘔吐個乾淨,大小便排個乾淨,毒氣從體內排出來,毒氣生盡了,人才有生還的希望。婦人在床上低聲的喘息和呻吟著,那腫脹的四肢和腹部此時軟了下來!圍觀的人的臉上也呈現了對死而復生的喜悅。休息片刻,經風霜的蛇醫,要我到前面的廳屋裡去有話要對我說。進了廳屋後他說:你行善積德,年少有為,我沒有做到的,你替我做到了,你將蜈蚣與白酒讓她吞服,起到以毒攻毒,防止了毒氣攻心的作用,若沒有你的先走一步,她也許在我沒有來到之前,早沒有命了。受到了長者的褒獎,我和赤腳醫生的心裡也如釋負重。知識就是力量,讓我們享有這種從未有過的快感。長者隨後對患者的丈夫說:你把女人清潔一身後,用轎子抬著她到我家,我專心去給她治療半個月再說。
下半年的初冬,我回田背隊來搬行李,到另外的地方去搞「農業學大寨」,經過那患者家的門口,看見有幾個婦女在太陽底下納鞋底,有人在喊:同志,進來坐一下再走。我說我要趕路。但接著有人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此時,我想起被蛇咬過的婦人,就急忙地走到那患者的身旁。她伸出了被蛇咬過的右手給我看。她那右手的中指僵硬、不能彎曲,手的皮膚仍留下紫黑色的傷痕。我笑著對那婦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據說,金坑現在成了瀏陽市的旅遊景點,也一切舊貌變新顏。
現在回想起這是半個世紀前的事情了!而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婦人叫什麼名字,不知她是否還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