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九九九年夏,我們全家帶了兒、女、孫兒已經遊過阿拉斯加,本以為不會有機會再去了。料不到今秋親家邀請我們同行,盛情難卻,得以舊地重遊。媳婦的雙親、大姐,和小哥久居香港,大哥、兩個姐姐和她都住在南灣,天各一方,平時難得共聚一堂。她的小哥於是倡議兄弟姊妹們,一同帶爸、媽船遊阿拉斯加,藉此全家團聚,也能一覽北國風光。八月中上船前一天,我們二十七人先在溫哥華會齊,十三人來自香港,十四人去自灣區。那晚,住在當地的另一對親家,為盡地主之誼,在我們住的旅館頂樓之九重天餐館歡宴來客。這家圓形配以著色玻璃外牆的西餐廳是旋轉式的,一個小時轉一週,所以,坐在那兒喫頓晚餐,就可以瀏覽了整個溫哥華的夜色。翌日上船,我們便往北航向阿拉斯加了。
阿拉斯加(Alaska),被稱為美國的最後邊疆(America’s Last Frontier),是在一九五九年正日三日成為第四十九個州的。阿拉斯加是美國最大的州,有幾乎六十萬平方哩,但人口甚稀,大約三百五十萬。臨北極圈一帶富石油,除海魚外,其他產品甚少。這裡本來是一片冰雪荒原,是阿留申人、愛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俄國沙皇彼得大帝於一七二五年,派遣瑞典船長白令(Vitus Bering)帶領了探險隊橫渡北太平洋,發現了一個海峽分開亞洲和北美洲。一七四一年他再次帶了一萬人,從聖彼得堡出發,橫過海峽到阿留申群島和阿拉斯加半島登陸,這是白人第一次涉足這一荒原,這個海峽後來乃被命名為白令海峽。大帝死後,俄國人在此經營以貂皮為主的商業活動約八十年,卻不曾建立任何政府機構,可能覺得無甚可為,便於一八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以七百二十萬美元,把這塊遼闊的土地,賣給美國。力主買地的國務卿蘇厄德(William Seward),為此遭到兩院議員的強力反對,備受責難。那裏想得到,這塊寶地今天在戰略上和經濟上是無價的。我們遊程最後一天下船的城市:Seward,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國務卿而命名的。阿拉斯加本是靜靜的躺在冰雪之下,鮮為人知,後因金礦的發現,帶來人一八九七年以後半世紀的淘金熱,才轟動北美。三藩市出生的名作家傑克倫敦(Jack London),於一九○三年以阿拉斯加為背景,寫了一本著名小說:「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讀者遍全球,阿拉斯加更是名馳宇內了(奧克蘭市有個傑克倫敦廣場,就是為了紀念這位作家)。阿拉斯加的州旗,是藍地,右上角一顆大黃星,左下角配托以北斗七星。
我們遊程選了七天的北上線,從溫哥華(Vancouver, B.C.)經內航道到科乞坎、史喀威、朱諾,出海至冰岬角,然後在赫巴特冰河小停,再去蘇厄德。溫哥華是香港移民的樂園,其華埠之餐飲食品,味美價廉,可以媲美香港。有一個像香港維園一樣的公共休憩的去處,叫史丹利公園(Stanley Park),環境至為幽美。從這裡坐半個小時的渡輪,可到溫哥華島之維多利亞(Victoria),此乃卑詩省(British Columbia)的省會。那兒有個拔卓花園(Butchart Gardens),栽植了世界上的名花異卉,滿眼奇花,遍地幽香;另有一寓言小人國(Fable Cottage),塑造寓言故事中的小型人物與房舍景物,十分生動;州府大廈,乃是大英帝國遺風,這些地方足供一日之遊。
開航後離溫哥華港出海,即入內航道(Inside Passage)。加拿大的西北邊境,被一條狹長的走廊,將加國和太平洋隔斷。因為這裏港汊縱橫,氣候比較溫和,當年俄國人便在此地建立貿易中心(即今之 Sitka)。俄國賣掉阿拉斯加給美國時,也就包括了這走廊地帶。走廊沿岸有無數星羅棋布的大小島嶼,因此所謂「內航道」就是在這些島嶼中穿過的水域。我們要停靠的港口(ports of call),全在內航道範圍內。加拿大的太平洋出口,被這走廊一隔,只剩下溫哥華至魯伯特太子港(Prince Rupert)那西南一角之地了,進入內航道航行一日,到達此遊第一站的小鎮科乞坎(Ketchikan)。
科乞坎位於 Revillagigedo 島上,被稱為世界三文魚(salmon)和圖騰之都。圖騰柱(totem pole)是印地安人的標誌,用整根的松樹幹(cedar)雕刻成各種圖像,七彩斑斕,高的逾百尺,大的三人合抱。刻在其上的人物和禽獸,如棕熊、禿鷹、烏鴉、鯨魚等,各自代表一個家族,或紀念他們的英雄。所以岸上遊最吸引遊客的景點,就是圖騰中心(Totem Center),在那兒可以看到許多不同的圖騰柱,和彫刻圖騰柱的示範。科乞坎市區以外的房子,大多建在斜坡上,坡度極陡,所以許多街道都是木板梯子,一級一級的往上直爬。還保留了從前的紅燈區一家著名妓院供人觀賞。Ketchikan 乃印地安語,意指「蒼鷹雷霆之翼」。從糜鹿山三千多尺巔峰下瞰,科乞坎就像老鷹在振翅飛翔。
史喀威(Skagway)是一個淘金小鎮,曾經極盡繁華,但自金礦淘光以後,往日的燈紅酒綠與脂香鬢影,隨之煙消雲散,只剩下一些陳跡留給遊客憑弔罷了。船停此一整天,節目甚多,看你敢不敢玩就是了。我們在一九九九年來時,曾與兒子坐小飛機飛到山上的冰湖,轉坐小汽艇開到戴維蓀(Davidson)冰河之正前方。那兒湖水冰冷得伸手一觸,便感麻痺。如不慎跌下水,五分鐘救不上,就會凍死。靠近冰河時,聽到冰河內冰崩的巨響,真夠嚇人。湖邊野草叢生,此地的蚊子既大且兇,導遊於事前已替我們裝配完畢,穿上長筒膠靴,包了頭頸,塗上防蚊油,都沒有用,它能透衣咬進去,奇癢無比。大概是這裡的蚊子,難得遇上這麼一頓美味的大餐哩。女兒和孫兒一家,則坐直昇機飛上數千呎冰河的源頭頂上去看,也刺激的很。Skagway 乃印地安語「北風之國」的意思。淘金時代的史喀威,是黃金和生活必需品往來與三藩市、西雅圖之間的轉運港,從這兒越過崇山峻嶺狹窄的白雪山道 White Pass 通往內陸,六百哩外便是金礦場克郎岱(Klondike)與玉康(Yukon)荒原。我們這一天,年輕力壯的去划印地安人的獨木舟,有小孩的去山溪裏玩淘金、我們則驅車四小時上 White Pass,穿山越嶺去看看淘金客在冰雪載途之下,用騾馬過山,與死神搏鬥的險隘之地,那兒尚留下騾馬和冒險家的纍纍白骨呢。一個世紀前,曾有一次逾萬人自此地前往克郎岱淘金,過山途中,能夠逃得過寒冷和饑餓的磨難,幸運地到達克郎岱者,僅兩千人而已,正是「可憐玉康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啊。
朱諾(Juneau)是阿州的首府,人口約三萬,但有三千一百平方哩,也像阿州一樣,在美國州府中幅員最廣而人口最稀。一八八○年至一九四四年之間,此地號稱黃金之都,二次大戰後,黃金挖盡,金礦封閉,變成政冶中心了。一八八○年,哈利士(Dick Harris)與朱諾(Joe Juneau)兩個冒險家到此荒無人煙之地,愛上這兒山青水秀,於是紮下營帳,作久居之計。後來在溪澗裏,意外發現遍地金沙,因此發了大財。最初,朱諾用老友的名字稱此地為哈利士堡(Harrisburg),後來礦工們厭惡哈利士的為人,公議改之為朱諾,從而沿用至今。可是,財富來的易也散的快,兩人死時和生時一樣,兩手空空。朱諾死在玉康,一貧如洗,還是靠朋友們湊錢買棺,運回此地埋葬的。我們三年前遊此地時,參觀了曼丹冰河(Mendenhall),和三文魚孵卵場(salmon hatchery)。從這裡沿太平洋岸往南,直至華盛頓州與奧勒岡州分界的哥倫比亞河之出口,乃世界最大之三文魚出產地區。三文魚有一種天然習性,它離開山嶺間的河溪出生地,遊到太平洋去,兩至三年後,必定要回到它的故鄉。漁人便在三文魚回程近岸時捕之,惟捕取母魚是違法的,處罰極重。因為政府要保護母魚,讓其遊回老家產卵,才有新一代的三文魚出海。所以,同種三文魚的世世代代,都出生在同一地區。我們這次在山溪中,看到了滿溪孵卵後死掉的三文魚,有的還在為產卵而掙扎,空氣中飄浮著一絲絲的腥臭味。同時,我們也出海去看鯨魚,花了一百元,只是遠遠的看到鯨魚噴水和翻身時翹起的尾巴而已。
冰峽角(Icy Strait Point)是冰河灣(Glacier Bay)的出海岬角,沒有市鎮,野林中只有一間三文魚罐頭廠,和此地的捕魚歷史博覽館,旁有一家餐館,鮮活螃蟹價廉,我們乃得大快朵頤。上次我們是直進冰河灣內,停在海上觀賞龐大的瑪者莉(Margerie)冰河,也看到了霍金斯(Hopkins)和大帕思斐(Grand Pacific)等冰河。
赫巴特冰河(Hubbard Glacier)是阿拉斯加最大而最不可測的冰河之一,它有六哩寬和三百尺高,雄偉壯觀極了。船到此地是無岸可靠的,只有在冰河之前遊轉,然後在海上停下來兩個小時,讓遊客觀賞,所謂冰河(Glacier),乃是由於雪降多於雪融,由片變成粒,結粒而成塊,復積壓成大量的冰層。經凍結數千年,厚達數百尺,長以哩計,但在流動之中(movement of ice)的一條冰的河流。只是它的流速,每年大約十六尺左右而已。我們看不見冰河流動,但它的確在流動著。可是這赫巴特冰河,乃世界上的罕例,它每年只流動約五尺半。它在一九八六年竟突然前移,將羅塞爾崖(Russell Fjord)與太平洋隔斷,且以每小時二十一萬萬方呎的水量,流灌其間,立即累積成一個淡水湖,然而數週後,冰河前端崩塌,這個新湖便在瞬間瀉沒於太平洋之中。可以想見,當其崩塌之時,威力之壯大驚人,這是赫巴特不可測與可怖之處。
離開赫巴特冰河往北續航一天到了旅遊終點蘇厄德。我們下船後,須立即趕赴安哥列治(Anchorage)轉乘回程的飛機,沒有時間參觀這個城市,只在巴士經過時略作介紹瀏覽。這一次媳婦的全家團圓與高興熱鬧之旅,在機場結束,回香港的回香港,返灣區的返灣區。我們互道珍重、後會有期之後,分道揚鑣了。這些日子以來,每當夜晚看到北斗七星之時,阿拉斯加那無際的荒原,自然的便浮上心頭。阿拉斯加在傑克倫敦筆下,野性表現的是忠誠與純真,而人性多虛假。所以我望星懷想的是:阿拉斯加的原始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