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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紅豆樹

拜讀二十九期石氏季刊中寒柏先生的《憶大學先修班》後,引起了我對紅豆樹無限的懷念。大學先修班所在地,剛好是由紅豆樹到白沙鎮必經之地。我姐姐也是在那兒畢業後,考進了國立中央大學。八年困苦的中、日戰爭中,我在那個角落度過了五年的少年期(Teenage)。誠如寒柏先生所說,抗戰時期,政府為了不讓青年人失學及幼兒們流離失所,因此有蔣夫人一手創辦的保育院及教育部辦理的國立中學、國立大學遍及大後方。我的母校「國立第十七中學」就被安置在紅豆樹。後來不知何因,該校被改名為「國立女子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簡稱女師院附中)。該校原先是男女同校,我去時則早已改為女校了。

紅豆樹是地名,在白沙鎮可是響噹噹的名勝地。那兒確實有四棵高大稀有的紅豆樹,能結出鮮紅如指甲般大小的紅豆,可鑲為首飾或裝飾品。這種樹每七年才結子一次,所以相當珍貴。可惜我去時剛好已錯過,所以五年來未見一粒紅豆。紅豆樹是白沙鎮一位富甲一方的「孫娘」(四川人稱富豪為孫娘,不知是否這樣寫,但發音正確。)的私人別墅。該富豪王政平先生,因怕被「棒客」(四川人指土匪)綁架,所以全家常年住在重慶市。鄉下偌大的庭院及花園洋房則整年空著,聽說常鬧鬼,無人敢去住,所以就借給教育部辦學校,希望青年人可以增加該地的一些「陽氣」。最初辦的是個男女同校,後來因為小男生對院內花草樹木破壞太多,所以改為女校。我在校時(由初中一年級到高中二年級共五年)仍常聽說一些鬧鬼之事,有的還說得真假難分。

紅豆樹之美,難以形容。可惜抗戰時期生活太艱苦,連照像機都沒見過,否則可以有照片為證。中學生時代我迷上了巴金的小說《家,春,秋》,不僅書中情節比國文課本還記得清楚,書中描寫的高家花園一景一物,似乎也與紅豆樹的庭院相似。園內有人工湖,湖內有湖心亭,有一個可以進入洞內玩耍的假山,還有荷花池等,美不勝舉。大門圍牆外是一片廣場曬農作物用,後改為學校的操場。每天早上我們在此升旗典禮,唱國歌及校歌,也是運動場。圍牆內,則是前花園了,佈局像公園一樣美麗、整齊。記憶中進門不遠有一棵高大的白蘭花樹,花開時香氣撲面而來。此外,秋天的桂花更是處處皆有,似乎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香。園內有一個王家雇用的花匠,常年不停地修剪整理。這個花匠非常不友善,從未見過他的笑臉。園內有個偌大的湖,湖中有個六角形的湖心亭,是我最愛的地方,常在那兒看小說及與好朋友談天說笑。園內還有個可以跑進洞內去乘涼的假山。這假山在一個細雨濛濛的下午,突然轟的一聲倒了。紅豆樹地近長江邊,潮濕多霧的天氣,使林木蔥鬱的庭院成了白螞蟻的大本營。假山倒時飛出的白蟻,使那一個角落的天空都蒙上一層灰暗色。

前花園右手邊一個角落,有個木造的二層樓房,稱為「漕房」,大概原本是這家釀酒、醃菜及儲藏食物之地,並接連著一個大廚房。樓下是全校數百學生的飯廳,樓上是初中部女生宿舍。初一的女生睡地板,初二及初三則睡雙層木床。那一年中秋節前的夜晚,漕房的一邊也突然坍倒,剛好是初三女生睡的那邊,壓死了一個品學兼優的畢業班生 – 丁平。全校興高彩烈的中秋節「打牙祭」的慶祝大會,變成了驚恐悲傷的日子。至今我仍能記起丁平那清秀、溫柔、可愛的模樣,以及開追悼會時,她父親站在臺上欲哭無淚、欲言無訴的表情。後來我們的校長被記了兩個大過,再後來就換了校長。

紅豆樹有兩幢西式紅磚樓房,一在前花園,一在後花園。前面的洋房樓下是辦公室及女老師的宿舍,樓上是高中部女生宿舍。曾看見許多紅磚上都印著「王政平」三字。前花園的後部份是個楠木林及幾棵紅豆樹,都是珍貴的樹木。在我印象中,那些樹都長得高大挺拔,沒有什麼叉枝,我必須高仰著頭才能看到樹頂。楠木林後面圍牆外,就是王家的橘子林了。那片橘林之大,可以一直延展到山腳下的長江邊。我們每次去江邊玩或洗衣服,必定要穿過橘林。橘子成熟時,滿樹紅紅的橘子壓得枝椏垂地,十分誘人。我們也常冒著被記過的危險去偷採橘子。

後花園是禁地,另有圍牆與前院相隔,有一個終年鎖著的門。但有一次不知為何門沒有鎖,我們幾個頑皮小鬼偷偷溜了進去探險,所以知道裏面還有一幢洋房,聽說也是鬧鬼最多的地方。所以也不敢久留。匆忙中看見有個荷花池,因為是冬天,滿池枯葉,整個花園也顯得零亂,乏人照料,更顯得陰森淒涼。倒是有幾株綠色的梅花盛開,清香無比。這是我此生唯一見到的綠梅。

回憶至此,紅豆樹的點點滴滴盡上心頭。經過了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未知那個孕育我成長的美麗莊園是否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