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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之窗亮了

傳媒間的競爭,日趨劇烈,報紙廣告少了。或許是為了降低成本,減少篇幅節省紙張,字體印得愈來愈小。這麼一來,像我這樣的老年人,視力衰退, 加上白內障,讀報便倍感困難, 但已成癖,不能不讀。這年來,我的白內障日趨嚴重,更增苦惱。三個月前, 凱薩醫院的金醫生告訴我,到清除的時候了。左眼比較嚴重,先修理它。五星期後如康復正常, 再做右眼。她還戲說:「你照相機的透鏡也必須同時換掉。」她見我疑惑的表情,立予解釋:「你眼球裡的 LENS 要換個新的。」我調侃她說:「我媽媽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到難過和嫉妒的。」 她問我:「此話何意?」 我回答她:「因為妳的透鏡比她的好, 要換掉她給我的那個呀。」 她輕笑了一下:「不會的, 你媽媽只會感到驕傲, 她給你的已經用了八十年了哩,任何東西都會殘舊了,不再適用的。」 於是她詳詢我的閱讀和用眼鏡的習慣,為我安排三個步驟:量透鏡的大小度數,好先行訂做;手術前一天的一堂講習;和動手術的日期。金醫生很年輕,大約三十出頭, 十指纖細修長,眉清目秀,顯得精明能幹, 待人和藹親切, 談吐溫文優雅,在我看到她那一雙巧手和慧黠的眼神時, 已對她滿懷信心。我喜歡和醫生交談, 藉相互瞭解建立交情,健康上有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或寄郵電向醫生諮詢。我以為,病人與醫生之間的關係至關重要。 所以,如果我不喜歡也不信任的醫生,我看過一次,絕不回頭。

手術前一個月, 護士為我量度透鏡時告訴我,我有「乾眼」的徵象, 應該滴用人造淚水了。我在動手術前想起此事,便問金醫生: 「我天天都會流好幾次眼淚,為甚麼你的助手說我有『乾眼』? 」 金醫生說:「你自己說出來的情況,已經給你答案。」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隨即說:「你對此事的邏輯推理,弄反了。 事情是調轉過來的,因為你的眼睛開始乾澀,便通知你的大腦, 應該製造眼淚了, 你才會流下眼淚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我想得不夠周延, 自以為是哩。我們常犯的錯誤,是想當然耳,事實上往往適得其反, 能不慎乎?

我進入寬敞潔淨的「眼科手術中心」,換了白袍,躺在床上,三個護士來為我做各種手術準備事項,驗明正身,詢問各情屬實, 在右腕繫上身份帶,左眉上畫了符號,表示左眼要動手術。不久,金醫生來了,在我左眼上再點上各種藥液,並且告訴我,這是護士應已做過的步驟, 她為了小心,所以自己再做一次,然後重複詢問她以前問過的問題,她真是一個細心的好醫生。然後, 一個護士在我的左腕上插進兩根細如毛髮的銀針,用黏紙條固定了,麻醉專家便來替我打鎮靜劑(Sedation),這種手術用不著全身麻醉(General Anaesthetic)。等了一會,我便被推進手術室。手術開始後, 我只聽到左眼上發出來細碎的淅瀝之聲,毫無痛楚。大約二十分鐘,金醫生便說:「做好了。」 護士把我送到復元室,為我戴上眼罩(Eye Shield),我活像扮演《加勒比海盜》中的「獨眼龍」了。 半小時後,我自己坐起來,護士隨即通知我太太可以帶我走了,此次手術前後僅費三個小時而已。不過在手術前三天和手術後五週, 都有許多繁複的護理手續,這些項目,包括抗生素、防發炎、去腫、止癢、生肌、濕潤、清潔等各種功能的藥液。有的每兩小時一滴;有的每天四次,每次一滴;有的每天三次一滴。有的要滴五個星期,有的只須一個星期。於是,我用電腦做了一個用藥時間表,明列各種藥的不同施用日程和時間, 每次用藥後即予劃號紀錄,以防錯漏。手術後的次日,安排回去第一次檢驗, 金醫生吩咐必須帶齊所有的藥品及其說明書。我如期前往,她檢驗過我的左眼以後, 要查問我的用藥情況,當我把那張表遞給她時, 她不禁吃驚起來:「喲!你知道我為甚麼要你也把藥品及說明書一起帶來嗎? 我就是要看看你用的是否得當。你這張表已說明一切,我不用問你了,我應該把這張表給別的病人看看。」她伸出手來和我握別時。溫和地告訴我,我是她最好的病人。我一時之間,彷彿回到七十多年前母親給我褒獎一樣,有說不出來的高興,童心未泯哪!我愛閱讀,我喜歡遊山玩水,我要看天上的彩虹,我還要看盡人間的百態,我能不珍視保養我這雙「靈魂的窗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