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顥《黃鶴樓》詩上的昔人是誰？
–黃鶴樓上六、七個仙人是怎樣產生的？

不論遊未遊黃鶴樓，很多人都知道崔顥《黃鶴樓》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這首詩使李白歎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擱筆而去。這首詩被後代詩論家評為唐詩七律第一，隨唐詩和黃鶴樓而聞名古今中外。

這首詩由於詩中字句以虛代實，加上古今環境變化太大，以致成了一首詩謎，幾乎句句都是謎，也使黃鶴樓歷史和武昌城歷史都是謎，加起來共十個謎。

先說昔人，他是誰呢？崔顥知道，但他不說出姓名，要後人來猜。後人一代又一代來猜，憑各自的理解和願望，先後猜出來六、七個仙人。有史書記載，在民間流傳有子安、王子安、費褘、荀叔偉所看見的羽衣仙人、呂洞賓、呂洞賓所請來的魯班，以及辛氏酒館的無名道士。如此多的仙人，也不知道那個是真正的昔人了。幸好崔顥用「白雲千載空悠悠」這句詩為後人留下了一個時間尺度，即仙人乘黃鶴穿白雲而去，比崔顥早千年之久，用這個時間尺度去衡量這六、七個仙人，誰符合誰就是昔人了。

崔顥是唐開元十三年（西元 725 年）進士，這首詩約寫於開元十五年前後。在崔顥之後出生的，都不夠昔人的資格。呂洞賓是唐貞元十四年（西元 798 年）出生的，他出生在崔顥之後，他成仙的故事在宋、元、明時期，不是昔人。魯班雖是春秋時期魯國人，生卒年代為西元前 507 年至西元前 444 年，比崔顥早一千多年，但他是呂洞賓請來修黃鶴樓的，修樓時間在崔顥之後，也不能算昔人。辛氏酒館的無名道士雖無生卒年代，但他的故事是仿照呂洞賓的故事出現的，在呂洞賓之後，也不能算昔人。

再看其他出生在崔顥之前仙人，看誰夠資格。費褘是三國蜀漢後期大臣，早崔顥五百年左右，只有千年的一半，不能算昔人。荀叔偉的生卒年代不詳，他用所看見的羽衣仙人代替費褘，羽衣是東漢末年以後才出現的道士的別稱，也會在費褘之後，也不能算昔人。

剩下的是子安和王子安了，先說子安。子安是現代很多人都不瞭解的一個人物，因為唯一記載他的是西漢劉向（約西元前 77 – 前 6 年）撰寫的《列仙傳》，此書現在很少發行，所以罕為人知。《列仙傳》是中國第一部神仙譜，上記上古至秦漢神仙故事七十則，晉以後言神仙故事的都以此書為根據，歷代文人亦多引為典故。該書六十七則《陵陽子明》中，記載了陵陽子明和子安的成仙故事。子明和子安都是銍鄉人，好釣魚。子明釣得白龍而放之，後被白龍迎上陵陽山而成仙，子明成仙後，請山下子安為他看守釣車。後來子安死，子明派黃鶴來度子安。子安在何處成仙，《列仙傳》未有講。南朝梁肖子顯（西元 489 – 537 年）撰寫的《南齊書．州郡志》上講：「夏口城據黃鶴鵠磯，世傳仙人子安乘黃鵠過此上也。」（崔顥詩將黃鵠改作黃鶴），子安是在黃鵠磯成仙，又是乘黃鶴一去不返。

子明和子安姓什麼？又是何時何地人？據考證，銍鄉是春秋時期宋國的銍邑，在今安徽宿縣西北。宋國受封于商，賜姓「子」，為中國二十二個古姓之一，子明和子安為宋國公族後人，故都姓子。陵陽山在今安徽宣城縣內，是子明成仙之處，故也稱陵陽子明，或簡稱陽子。陽子的事蹟，在其他古籍中也有記載。陽子曾為秦穆公（西元前 659 – 前 621 年）馭馬，子明和子安當和秦穆公是同時代人，即早崔顥一千年左右，正符合昔人的時間尺度。

除了崔顥詩，還有李白《望黃鵠山》詩可進一步印證，中有四句「頗聞列仙人，于此學飛術。一朝向蓬海，千載空石室。」說明以下四點：

（一）昔人即列仙人，即《列仙傳》中的子安；

（二）子安在黃鵠磯修煉飛升之術，即修煉成仙之術；

（三）子安成仙之後，即飛往東海中的蓬萊仙島；

（四）留下修仙的山洞，已經空閒千年了。

李白的四句詩補充了崔顥的四句，而且很具體。李白詩除了也留下一個與崔顥詩相同的千年的時間尺度外，更留下一個崔顥詩未有的石室（山洞）的地理遺跡。這個石室就是黃鵠山北石壁上的一個山洞，古名仙人洞，也名遊仙洞，紀念列仙人子安在此修仙過。

《列仙傳》和《南齊書．州郡志》兩書，崔顥《黃鶴樓》詩和李白《望黃鵠山》兩詩，共證明昔人是子安，也共證明了子安是一貨真價實的使黃鶴樓得名的乘鶴仙人。

至於王子安呢？是後人誤給子安加了一個王姓。原來在《列仙傳》二十八則《王子喬》中，專門記載了仙人王子喬的成仙故事。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被浮丘公接上嵩山成仙，常乘白鶴出遊各地。周王族姓姬，應稱姬喬，因太子是王子，被尊稱王子喬。他名晉，也稱王子晉。他的仙人故事比子明和子安多得多，很多古籍都有記載，即使不看《列仙傳》，很多人也知道他。很多人不知道古姓氏的由來，以為王子喬姓王，子安也姓王，故把子安誤稱為王子安了。明代郭正域在《仙棗亭記》中寫「而黃鶴故事，或曰王子安，或曰費褘 ，今人乃盡歸之呂仙。」從此誤導無數後人，以致現代許多書刊，都不寫子安而寫王子安了。中國歷史上確有一位名人姓王名子安，他就是唐代有名的文學家王勃，他是文人，不是仙人，他與滕王閣有關，與黃鶴樓無關，他寫了著名的《滕王閣序》，他不是黃鶴樓上被誤稱的王子安。

子安既是貨真價實的黃鶴樓乘鶴仙人，為什麼又演變為其他幾個乘鶴仙人，一個取代一個，子安反聲銷名匿了呢？這與中國人的神仙觀有關，與中國神仙的演變史有關。

中國人喜愛神仙故事，更愛給風景名勝編造出神仙故事，正像唐代劉禹錫《陋室銘》所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風景名勝一經神仙故事美化，則身價倍增了。

當黃鵠山還未有修起黃鶴樓之前的很早時間裏，也即秦漢以前的古代，人們就發現黃鵠山山北的石壁上有一個很奇妙的山洞，就以為是仙人修仙的山洞。秦漢以前的一些修仙的人，多為方士，他們多隱居在一些人跡罕至的山洞中，並將這些山洞稱為石室。古代神仙都寫在《列仙傳》中，人們便將《列仙傳》中離黃鵠山較近的死後有黃鶴來度的子安請過來，在此石室裏修煉仙術，成仙後乘黃鶴飛走了。當時還未修黃鶴樓，說明子安來黃鵠磯修仙遠在黃鶴樓修成之前，子安的故事是美化黃鵠磯山洞，不是美化後來修的黃鶴樓。崔顥和李白時，已有了黃鶴樓，但只有子安的故事，而未有其他仙人的故事。

黃鶴樓自經崔題詩和李白擱筆之後，名聲大振，前來題詩者日多，遊覽者更多。人們愛黃鶴樓，但對子安的故事有看法，認為子安只是在石室修仙，已離去千年，和幾百年後修的黃鶴樓未直接關係，不能算是修成黃鶴樓的仙人。古人能編造子安成仙的故事，後人也一樣能編造新的黃鶴樓乘鶴仙人的故事。子安被淡化，只是因為他是死後成仙，後人便將人去世，稱為駕鶴仙遊。於是從唐代起，就編造出費褘的故事和荀叔偉的故事。唐代閻伯理《黃鶴樓記》（西元 765 年）是最早介紹黃鶴樓的文章，開篇就寫：「州城西南有黃鶴樓者，《圖經》云：費褘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遂以名樓。」《圖經》是隋唐時期編寫的有圖有文的地方誌書，此處指唐圖經，已佚失不存。第二段中又寫：「仙跡可揖，嘉叔偉之芳塵。」一篇文章介給了兩位仙人。他所寫的叔偉，是引用當時唐人偽託南朝梁任昉《述異記》所寫：「駕鶴之賓，乃荀叔偉而非費褘。」又寫：「荀環（即荀叔偉）江夏黃鶴樓上，望西南有物飄然降自雲漢，乃駕鶴之賓也。鶴止戶側，仙者就席，羽衣虹裳，賓主對飲，已而辭去，駕鶴騰空，渺然而滅。」古人寫書，多偽託前朝人所寫，以增加可信度，便於流傳。《述異記》雖標名南朝梁任昉所撰，但內有唐代才有的事，包括唐代才傳費褘的事，故很多辭書斷定為唐人偽託。《黃鶴樓記》和《述異記》所寫費褘和荀叔偉及所見，一個否定一個，其可信度，已不言自喻。就是有真實姓名的費褘，江夏鄳縣（今湖北應山一帶）人，為諸葛亮所重，任大將軍，錄尚書事，後為魏降人郭循同刺死。生前無修仙事蹟，死後無成仙故事，只因是江夏人，被請回家鄉作神仙。宋代仍有流傳，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和陸遊《入蜀記》仍傳此說，但漸傳漸微，為新的仙人故事所淡化。

從宋代起，開始流傳呂洞賓的成仙故事，也包括他在黃鶴樓的故事，並有詩文為記。據《宋史．陳摶傳》所記：「關西逸人呂洞賓有劍術，百餘歲而童顏，步履輕疾，頃刻數百里，世以為神仙，皆數來陳齋中，人咸異之。」宋代王十朋《黃鶴樓》詩中寫：「雲鎖呂公洞，月明黃鶴樓。」郝經《黃鶴樓》詩中寫：「聞說呂洞賓，題詩滿新壁。……有時吹長笛，吹落漢陽月。洞庭與彭蠡，一聲勿穿徹。」甚至還有呂洞賓寫的《題黃鶴樓石照》詩：「黃鶴樓前吹笛時，白萃紅蓼滿江湄。衷情欲訴誰人會，惟有清風明月知。」說明他在黃鵠山子安住過的仙人洞修仙，並經常飛往洞庭湖與鄱陽湖，故在岳陽樓和廬山都有他的仙跡。

呂洞賓是唐貞元京兆人，曾兩舉進士不第，遂入終南山修道，後雲遊各地傳道。他有現實中的道人和傳說中的仙人雙重身份，兩者都聞名國內外。作為道人，他是唐宋間修煉丹道的新道教的祖師爺，人稱呂祖，他對道教的貢獻很大，使之傳播到中國民間和亞洲各地。作為仙人，他是宋、元、明以來廣泛流傳的八仙中的中心人物，人稱呂仙，他的故事最多最精采，他的仙跡遍佈全國許多地方。

明人吳元泰編寫的《八仙出處東遊記》，是《四遊記》中的第一篇。《東遊記》是第一本把八仙名單正式確定下來的書，也是第一本把八仙故事完整串連起來的書。它依次排列了八仙得道的經過，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收埸。其中主角是呂洞賓，主要故事也離不開呂洞賓。他是白鶴飛入母懷而生，他在終南鶴嶺經漢鐘離傳道，他雲遊江淮，來到鄂嶽鎮治所的江夏黃鵠磯上。適有辛氏早在此開酒肆，洞賓前往大飲，飲後又不償錢，辛氏亦不索取，日日如此，飲之半年。一日洞賓又去飲之，乃呼主人曰：「多負酒債，未能一償。」命取桔皮畫一黃鶴於壁上，又謂主人曰：「但有客至，呼而歌之，彼能下舞，以此報汝。數年之內，可以富矣。」主人留之飲，乃竟別而去。後人至此飲，果然如此。人皆奇之，飲者填肆。數年之後，辛氏大富。一日洞賓復至，主人謝之，洞賓問富如何？主人答足有餘。洞賓三弄其笛，鶴自壁飛前，乃跨之浮白雲而去。辛氏神異其事，在跨鶴之外築一樓，名黃鶴樓，這是多麼神奇美妙的故事。呂仙的教化奇，店主的慷慨奇，桔皮畫黃鶴奇，黃鶴聞歌起舞奇，鐵笛能喚鶴奇，酒店變高樓奇，從而使子安和費褘的故事大大失色，取代他們而成為黃鶴樓的駕鶴仙人，山側的仙人洞又由費褘洞改為呂仙洞。

但是呂洞賓出生和成仙都晚于黃鶴樓的事實，使他不能名正言順地成為黃鶴樓建成的仙人。後人只給他留下了呂仙洞等幾個仙跡和紀念建築，將他的黃鶴樓故事改名換姓變成他人的了，如《報恩錄》所改，黃鶴樓故事中，別的都不改，只將呂洞賓改成無名道士，未有生卒年代，也就未有出生和成仙晚于黃鶴樓的問題。還有整個故事都改，改為呂洞賓請春秋魯國的魯班來修黃鶴樓，魯班早于黃鶴樓，也就轉移和模糊呂洞賓晚于黃鶴樓。

現在介紹黃鶴樓的書刊，寫到仙人故事，最多的是寫辛氏酒店的無名道上，其次是寫王子安，他們不知無名道士是由呂洞賓換的，也不知王子安是由子安改的，以假亂真誤導讀者和遊客，實在是黃鶴樓文化的悲哀！

黃鶴樓的仙人故事應該去假存真。王子安應改為子安，作為仙人洞的早期仙人和使黃鶴樓得名的仙人。無名道士應恢復為呂洞賓，作為仙人洞的晚期仙人和使黃鶴樓揚名的仙人。各得其所，共同美化黃鶴樓。[下一篇：《黃鶴樓探謎》之二：黃鵠和黃鶴之謎]

同一系列：《黃鶴樓探謎》之三：白雲千載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四：晴川歷歷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五：漢陽樹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六：芳草萋萋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七：鸚鵡洲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八：煙波江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九：黃鶴樓之謎
《黃鶴樓探謎》之十：武昌城之謎